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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离就离吧,”许警官解开军装扣子,声音低沉:“要是当初有个孩子拴住你,你也不会整天疑神疑鬼。”他一把扯开衬衫,露出胸膛上那道弹痕

点击次数:149 发布日期:2025-08-10

1985年6月,军服厂内。

“八十年代,那是一个觉醒的时代,一个充满蓬勃生机的时代,一个无比珍贵的时代……”

伴随着喇叭里流淌出的如同春风般轻柔的嗓音,午休时分的军服厂工人们一个接一个、陆陆续续地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。

念完广播词后,韩梨清轻轻合上笔记本,挎上包,准备下班回家。

刚走出广播站,她的目光便被树下那一抹军绿色的身影所吸引。

他身姿挺拔,身着一套笔挺的军装,脸庞英俊且不失凌厉之感,眉眼间透着温柔,却又带着军人独有的那种令人敬畏的气势。即便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,什么也不做,也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安心与可靠。

“冯政委在门口都站了一个小时啦,可算是等到媳妇下班咯!”

不知是谁打趣了一句,韩梨清的思绪瞬间被拉了回来,心中也随之泛起了层层涟漪。

当她真切地看到冯临川时,才确信自己真的重生回到了四十年前。

失神之际,冯临川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,声音温和地开口问道:“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,是不是累了?”

望着男人那深邃的眼眸,韩梨清心中五味杂陈,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。

他们的婚姻本就是个意外,冯临川是为了保全她的名声才娶了她。

在上一世,她从最初的感激逐渐转变为深深的爱意,哪怕他一辈子都没有碰过她,她也默默地忍受着,甚至默认没有孩子是自己的身体有问题,为此受尽了旁人的白眼。

可他在临死的时候,嘴里喊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……

如今重生归来,难道她还要把上一世的人生再重新经历一遍吗?

见她发呆,冯临川不禁问道:“在想什么呢?”

韩梨清回过神来,掩饰地笑了笑,说道:“没什么,我们回去吧。”

此时正值炎炎夏日,烈日高悬,炽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。

两人并肩走在厂里的绿荫大道上,身边时不时驶过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的工人。

冯临川率先打破了沉默,打开了话匣子:“来接你之前,我去看了爸妈。听说王阿姨家出了点事儿,爸去帮忙了,妈现在正吵着要离婚呢。”

韩梨清眉目微微皱起。

王阿姨是公公的前妻,两人之间一直都没有断过联系,公公对她更是百依百顺,有求必应,要什么给什么。

她抬眼看向男人的侧脸,目光中满是复杂:“爸帮王阿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,有时候甚至大半个月都不回家,妈难免会生气……”

冯临川忽然停下脚步,语气自然而又笃定地说道:“问题不在王阿姨身上,是爸妈之间已经没有感情了。”

韩梨清心里一紧,捏着挎包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。

男人却依旧转移了话题:“对了,你不是说要去电视台参加播音主持人的考试吗,都做好准备了吗?”

韩梨清眸光黯淡了一下。

她一个月前就已经通过考试了,过两天都能调到电视台上岗工作了。

他现在才问,是对她有多不上心啊?

心头瞬间涌起一股酸涩,这股酸涩迅速蔓延至眼尾,韩梨清实在想不明白,自己上一世究竟是怎么坚持这段婚姻的……

“我去把车开过来,你在这儿等我。”

没等她回答,冯临川便自顾自地走远了,就好像他刚刚只是随便一问而已。

站在原地,韩梨清默默地深呼吸,试图缓解胸口的沉重感。

可等了许久,也不见人回来。

怀着疑惑和担忧,她顺着冯临川离开的方向找了过去,没想到刚拐过一个岔路口,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靠在冯临川怀里。

定睛一看,韩梨清的呼吸猛然一滞,双脚像是被钉住了一般,再也迈不开步子。

是贺雪芬!

那个冯临川爱了一辈子的女人!

只见贺雪芬紧紧地环着冯临川的腰,含泪的双眼中满是眷恋:“当初我被父母逼迫嫁人,我真的痛苦极了,想你想得都得了抑郁症,到现在还在吃药。临川……你还爱我吗?”

听到这话,韩梨清的心猛地揪在了一起,她不想听,也不敢去听另一方的回答。

可没等她转身离开,冯临川那沙哑的回应便被风刮进了她的耳朵——

“爱。”

这轻飘飘的一个字,却如同一块巨石,重重地砸在韩梨清的心上。

她知道冯临川爱贺雪芬,爱了一辈子,以至于死的时候都在叫“雪芬”。

再也看不下去,她僵硬着身子转身离开。

不知道走了多久,韩梨清才无力地靠在路边的矮墙上,眼眶已经涨得通红。

即便再来一次,亲耳听见冯临川承认爱别人,心还是会痛……

她自嘲地笑了笑,心中却多了几分明白。

与其再走上辈子爱而不得的老路,倒不如试着放手,让冯临川自由。

韩梨清深吸一口气,缓和着情绪,视线不经意间扫到墙上的高考报名简章,眸光渐渐亮了起来。

高考!

上一世她因为想守着冯临川,高中毕业后一直没参加高考!

知识能够改变命运,高考,是无数人改变命运的好途径!

心头的茫然忽地消散开来,既然重生了,她完全可以试试高考,走另一条路!

没有丝毫犹豫,韩梨清直接前往本地教委报了名,随后才回到军区大院。

夜渐渐深了。

台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,沉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。

坐在书桌前复习的韩梨清转过头,只见冯临川解着扣子跨了进来,原本空阔的客厅好像变得拥挤了几分。

见她还没睡,男人眼中掠过一丝惊讶。

韩梨清放下笔,问道:“去哪儿了?今天这么晚才回来?”

冯临川脱掉外套,语调轻缓地说道:“今天碰上了贺雪芬,就是以前跟你提过的比我大两岁的姐姐,多聊了两句。”

韩梨清心头微微刺痛:“你不是说她嫁到南方去了吗?”

冯临川的手顿了顿:“……嗯,她丈夫半年前车祸去世了,婆家没人能照顾,她就带着孩子回来了。”

看着他眼中的怜惜,韩梨清捏着书页的手缓缓收紧,没忍住问道:“听说你们是同学,还在一起过,现在你还喜欢她吗?”

但问出口,她就后悔了。

明明知道答案,为什么还要因为心底那点不甘而自取其辱呢?

冯临川皱眉看着她,沉默了很久才吐出回答:“梨清,我们才是夫妻。”

末了,又补充了一句:“明天你不上班,咱们一起去看看爸妈吧。”

说完,转身进了客房。

韩梨清望着关上的房门,惨然一笑。

夫妻?

他们从结婚起就分房睡,算哪门子夫妻?

次日。

一大早,韩梨清跟冯临川去了公公婆婆家,刚到门口,就听见里头传来打砸的声音。

还伴随着婆婆哭喊控诉的声音:“我伺候了你大半辈子,那个女人对你掉几滴眼泪,你就把我们存的棺材本都给了她,你让我怎么活?这婚必须离!”

“都多大岁数了,离什么离!再说咱儿子在军区当政委,他专门抓德行这块,要被别人知道他连自家的事儿都管不好,你让他面子往哪儿搁?”

她顿时停住脚步,下意识看向身边神情骤然沉下来的冯临川。

上一世,冯临川经常说贺雪芬可怜,也三天两头接济对方,她从没像婆婆这样闹过,只一味忍让,总想着他会回头看看自己……

冯临川推门跨了进去。

韩梨清也忙跟上前,只见屋子里一片狼藉,墙上的结婚照被砸在地上,玻璃摔得到处都是。

婆婆满脸泪水地坐在沙发上,被划破的手正流着血,而公公还一脸余怒地抽着烟。

冯临川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。

韩梨清忙拿出手帕,过去帮婆婆处理伤口:“妈,不管发生什么,您别和自己过不去啊……”

刚说完,公公就朝冯临川埋怨起来:“你看看你妈,年纪越大脾气越臭,总是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吵个没完!”

婆婆哭着拔高声音:“我脾气臭?你把我的棺材本给你前妻还有理了?你这么爱她就去和她过啊,你拖着我做什么?”

眼见两人又要开始吵,韩梨清正要劝,冯临川突然说:“爸,妈,你们离了吧。”

三人一下愣住了。

韩梨清看着他,他又砸出冰寒的一句话:“没有感情的婚姻,对你们两个来说只是折磨。”

原来在冯临川眼里,跟她的婚姻也是折磨。

胸口闷堵着,韩梨清再也说不出话来。

直到目送父母离去,回到自己那熟悉又略显冷清的家,韩梨清依旧无法驱散心头那股沉甸甸的郁气,它就像一团挥之不去的阴霾,笼罩在她的心间。

刚踏至家门口,通讯员便匆匆赶来,急切地说道:“冯政委,有个姓贺的女人前来寻您,她声称有十万火急的事情……”

“我即刻便去。”

言罢,冯临川毫不犹豫地转身,抬脚就要离开。

在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下,韩梨清内心的委屈与不甘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,她再也抑制不住,猛地拽住男人的胳膊,目光灼灼,认真且低声地问道:“你曾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一种无尽的折磨,那你……可曾后悔娶我?”

冯临川微微一怔,诧异地蹙起眉头:“胡思乱想些什么,我们和爸妈的情况截然不同。”

哪里不同了?他的心里不还是装着别人吗?

可还未等她将下一句话说出口,男人却突然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叠钱和各类票证,毫不犹豫地塞到她手中:“这是我这个月的津贴,你收好,若缺什么便去买。”

韩梨清微微一愣,他难道以为自己说的是钱的事情?

望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,韩梨清莫名地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。

他既然如此深爱贺雪芬,自己都主动暗示离婚了,他为何不顺势捅破这层窗户纸呢?

这一晚,冯临川果然没有归来。

韩梨清睡得极不踏实,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各种梦境。

一会儿是上辈子,自己守在奄奄一息的冯临川床边,他紧紧抓着她的手,口中却喃喃地呼唤着“雪芬”。

一会儿又是不久前,他当着她的面,执意让父母离婚,理直气壮地认为应该结束这段没有感情的婚姻……

她就这样在煎熬中度过了一整夜。到了第二天早上,冯临川身边的通讯员才过来传话:“嫂子,政委说这几天有事脱不开身,回不来,父母那边还得麻烦您多跑几趟。”

韩梨清的面色瞬间一僵。

冯临川回不来,想必是因为贺雪芬吧。

上辈子,自从贺雪芬回来之后,他便三天两头不回家。

这辈子,贺雪芬提前回了济北,他便提前去悉心照顾……

她强压下心头的烦闷与堵塞,也没有多问一句。

反正,她这辈子已然下定决心要离婚,冯临川和贺雪芬之间如何,以后都与她再无瓜葛。

……

几天后。

韩梨清刚抵达军服厂广播站,便收到了前往电视台的调令。

看着这份自己努力了半年才得来的成果,她那沉寂已久的心终于泛起了一丝慰藉,赶忙拿着调令,脚步匆匆地前往办公室找站长签字。

一迈进办公楼,同事们的闲聊声便飘进了她的耳中。

“你们听说了吗,冯政委亲自给一个离了婚的旧相好介绍工作,他俩会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啊?”

“不会吧,他可是政委,而且对韩梨清也挺不错的呀。”

“好有什么用,俩人都结婚三年了,韩梨清的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,是个男人能不介意吗?”

“有其父必有其子,冯政委他爸不也心疼那个初恋前妻,听说最近家里闹得鸡飞狗跳,这么大岁数了还要闹离婚!”

听着这些和上辈子如出一辙的酸言酸语,韩梨清抿紧嘴唇,默默地走开了。

冯临川从不碰她,又怎么可能会有孩子……

她紧紧捏着调令文件,强压下心中涌起的酸涩,朝着站长办公室走去。

“叩叩叩!”

敲了敲门,韩梨清推门而入,却意外地发现里面不仅有站长,还有几天都没回家的冯临川。

她微微一怔,过了片刻才将手里的调令递了过去:“站长,我要调到电视台去了,麻烦您签个字。”

可站长看了一眼,却并未伸手接过。

韩梨清正满心疑惑,站长那清晰的回复便如同一道响雷,在办公室里轰然炸开。

“冯政委已经把这唯一的电视台主持名额给了贺雪芬,你这份调令没用了。”

韩梨清的心顿时被重重一击,下意识地看向冯临川:“为什么?”

冯临川没有看她,而是朝站长说道:“麻烦了。”

话音刚落,他几步上前,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。

刚走到走廊,韩梨清便用力挣扎,抽出了自己的手,心肺如同翻腾的火焰,灼痛难忍:“为什么要这么做?你知不知道我为了那一个名额努力了整整一年!”

冯临川转身看着她,态度平和地说道:“雪芬上有老下有小,经济压力巨大,而且她之前在学校也做过主持人,这份工作给她再合适不过了。”

凝视着他那理所当然的眼神,韩梨清的心就像被锋利的刀尖狠狠扎着,疼得说不出话来。

这时,冯临川又放缓了语气,安抚似的握了握她的肩:“我知道你心里难受,但你是军嫂,要有军属的气量和胸怀,要多为人民群众着想。”

“雪芬带着孩子和老人,家里艰难困苦,而你就算不工作,我的津贴也足够养你养这个家了。”

韩梨清的眼眶瞬间红了,她狠狠地退开了男人。

“你不是我,凭什么替我做决定?我拼命争取来的机会,被你三言两语就给了你的初恋,你居然还要劝我大度?”

越说,她越压抑不住心中的委屈。

出口的话也愈发尖锐:“这儿比贺雪芬困难的群众多了去了,也不见你去帮他们啊?你做的这一切,真的没有私心吗?”

“韩梨清!”冯临川的脸色瞬间一变。

这时,通讯员忽然匆匆赶来:“政委,军区总部那边让您过去一趟。”

气氛依旧僵持着,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,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

韩梨清眼眶中的泪差点夺眶而出,冯临川抿紧嘴唇,声音又柔和下来:“这事的确是我做得不对,你想要什么,我都会补偿你。”

说完,冯临川便转身离开了。

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,韩梨清自嘲地一笑,缓缓地走下楼。

补偿?如果她要他的爱,他会给吗?

她真佩服上辈子的自己,居然能忍了几十年……

“小韩,你在这儿啊,刚好我这儿有你的信。”

韩梨清收敛起情绪,转头接过同事递来的信封:“谢谢。”

打开一看,是本地教委盖了章的准考证。

看到上面的章印,她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丝舒缓。

继续忍几天吧,等高考之后一切就都能结束了。

于是,韩梨清比之前更加用功地备考了。

除了上班,其他时间她都全身心地投入到看书做题中。

不知不觉,半个多月过去了,虽然她和冯临川住在同一个屋檐下,但却一直未曾碰面。

直到这天傍晚,韩梨清骑着单车路过电视台,却见一辆熟悉的军绿色吉普车停在路边,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。

紧接着,冯临川和贺雪芬从大楼里走了出来。

两方相遇,仿佛时间都停滞了,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僵凝的气氛。

沉寂中,贺雪芬率先打破了沉默:“今天我加了会儿班,临川怕我回家不安全才特意来接我,梨清妹子不会介意吧?”

话语里的炫耀如同锋利的针,刺得韩梨清耳膜隐隐作痛,她抓着车龙头的手也不觉收紧。

冯临川的视线扫过她挎包里的书,朝她走过去:“天快黑了,一起回去吧。”

韩梨清避开他的手,移开目光:“不用,我自己可以。”

说完,她直接蹬上车,朝着军区疾驰而去。

晚风轻轻擦过她微红的眼角,她竭力控制着不断涌上心头的酸涩,安慰自己。

没必要去在意这些,等高考完后,她马上就跟冯临川提离婚……

天彻底黑了。

韩梨清用完餐后,独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埋头做题,这时,房门被缓缓推开。

她用余光一扫,只见身着便装的冯临川走了进来,脸上带着刻意示好的温柔神色,问道:“高考准备得怎么样了?需不需要我帮忙?”

她眸光微微黯淡下来,距离高考已经不到一周时间了,他此刻才问出这样的话,不觉得有些太迟了吗?

她垂下眼眸,装作在专心翻书的样子,漫不经心地回应道:“不需要,你有空的话就去陪贺雪芬吧。”

冯临川脸色瞬间一变,质问道: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
韩梨清这才抬起头看向他,瞥见他眼中那抹愠怒之色,捏着书页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,说道:“没有其他的事就请出去吧,我需要安静地备考。”

她这般反常的冷淡态度,让冯临川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结,他几次想要开口说话,却又欲言又止,最后还是带着一肚子气转身离开了。

望着他离去的背影,韩梨清垂下眸子,只觉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。

像他们这样形同陌路的夫妻,大概就是这般模样吧……

一周后。

今天是高考的日子。

韩梨清一大清早就出了门,没想到刚走出军区大院的岔路口,迎面就跟一个人影撞了个满怀。

“呼啦”一声,她肩上的挎包掉落在地,里面的纸笔散落得到处都是。紧接着,一只纤细的手将地上的纸笔一一捡起,递到她面前。

她正要开口道谢,抬头一看,却发现对方竟是贺雪芬。

她来军区大院,除了找冯临川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呢……

韩梨清心里记挂着考试,又实在不想跟贺雪芬搭话,便接过挎包,匆匆撂下一句“谢谢”,就绕过她大步朝着学校门口赶去。

顶着初伏那毒辣辣的烈日,她一路小跑,满头大汗地赶到了学校。此时,大部分考生都已经进入考场了,她也不敢再耽搁,连忙跟在队伍后面。

监考老师伸手拦住她,摊开手掌说道:“准考证。”

韩梨清赶忙点头,伸手往放着准考证的挎包夹层里摸去。

可当她的手伸进去后,心猛地一沉。

准考证不见了!

一股凉意顺着背脊迅速攀爬上来,让韩梨清彻底慌了神,她喃喃自语道:“怎么会没有呢,我明明放在里头的呀……”

她将挎包翻了个底朝天,却始终没能找到那张准考证。

与此同时,身后传来其他考生不满的抱怨声:“别挡在门口行不行啊?我们还得考试呢!”

监考老师也挥了挥手,驱赶道:“同学,请别妨碍其他考生进考场。”

韩梨清被狼狈地挤到了一边,无奈之下,只能低头顺着来时的路仔细寻找,纷乱的思绪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,准考证怎么会突然失踪了呢。

突然,身后传来“铛铛铛”敲铁轨的声音。

开考了!

她僵硬地缓缓回过头,脸色煞白地看着那扇已经关上的教室门。

高考一共就考两科,进不去考场,就意味着她今年绝对考不上大学了!

这一瞬间,浓烈的挫败感如汹涌的潮水般攀上韩梨清的心头,让她几乎难以呼吸。

所有的努力在这一刻毁于一旦……

怎么会这样呢?怎么偏偏就丢了准考证呢?

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道上,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耳边忽然传来一句刺耳的戏谑声:“看来梨清妹子的高考不太顺利呐。”

这挖苦的话语让韩梨清的步伐猛地一顿。

她缓缓抬起头,只见贺雪芬正站在面前,得意地晃着手中的准考证,说道:“可惜了,这准考证你也用不上了。”

韩梨清脸色骤变,顿时明白过来,她捏紧了拳头,怒声问道:“贺雪芬,是你故意撞我,偷拿了我的准考证?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!”

贺雪芬踱着步子走上前,眉梢眼角满是嘲弄之色,说道:“我是在帮你呀,就你一个高中毕业都几年了的人,能考出个什么好成绩,到时候别丢了临川的脸。”

这个女人居然承认了!

怒火“噌”的一下就烧上了韩梨清的心头。

她冲过去,一把抓住贺雪芬的头发,扬起巴掌就直往对方脸上招呼!

“你们在干什么?”

一道惊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韩梨清转过头,只见冯临川皱着眉头从吉普车上下来。

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,贺雪芬就立刻换了一副无辜的模样,含着泪控诉道:“临川,我捡到梨清妹子的准考证,好心给她送来,她却还打人……”

冯临川顿时不赞同地看向韩梨清。

韩梨清立刻反驳道:“她胡说!今天她在大院撞我,就是故意拿走我的准考证,这个毒妇自己刚才都承认了——”

“住口!”

冯临川拧着眉头呵斥道:“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?雪芬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了,她绝对不会故意刁难人的。”

一瞬间,韩梨清只觉自己的心好像都被刺穿了,痛得她几乎难以喘气。

她看着给贺雪芬撑腰的冯临川,觉得自己的辩驳就像个天大的笑话,她泪眼朦胧地质问道:“她是好人,那我呢?我辛辛苦苦准备高考,难道会蠢到拿这个开玩笑吗?”

“是不是她无论做什么,你都可以无条件地信任她?”

女人泪眼中的绝望如此清晰,冯临川的火气渐渐消了下去。

“今年错过了,明年还有机会。”

他说着,拿过贺雪芬手里的准考证,又提醒道:“军区电台那边催了,我先送你过去。”

贺雪芬点点头,暗暗朝脸色苍白的韩梨清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后,才上了车。

冯临川把准考证塞进韩梨清手里,语气沉稳地说道:“等我回去再说。”

话落,他转身也上了车。

韩梨清凝视着远去的吉普车,捏着准考证的手不断颤抖着。

压抑了半天的泪水“啪嗒啪嗒”地落下,模糊了准考证上的字迹。

夜深了。

月明星稀,万籁俱寂。

冯临川刚忙完手头上的事,想到没能参加考试的韩梨清,立刻匆匆赶回家。

可当他一推开大门,一股浓烈的酒味便扑面而来。

借着屋檐下那昏黄的灯光,他竟看见韩梨清坐在地上,身边倒伏着三四个空酒瓶。

她头发散乱,醉红着脸,眼神迷离地仰头喝着酒。

冯临川错愕不已,问道:“怎么喝这么多酒?”

先不说她向来是滴酒不沾的人,身为广播员,她最看重自己的嗓子,绝对不允许自己喝任何刺激性的东西。

听见冯临川的声音,韩梨清没有抬头看他,只是冷淡地丢出一句:“不用你管。”

冯临川蹙紧眉头,走上前抢过她手里的酒,说道:“我是你丈夫,我不管你谁管你?”

韩梨清目光一黯,醉醺醺地抬起头,凝望着对方深沉的眼眸,问道:“那我们离婚,你就管不着了。”

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。

冯临川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,耐着性子把韩梨清扶起来,说道:“你不会跟我离婚的。”

他笃定的语气让韩梨清的心莫名一空。

看着男人深不见底的眸子,她恍然明白了什么,尾音渐渐颤抖起来:“……你是不是早就知道,我喜欢你?”

“知道。”

只是这两个字,几乎撕裂了韩梨清整颗心,剧痛如潮水般蔓延开来。

她知道冯临川爱着贺雪芬,也以为他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,所以他一辈子都没有回应过她。

可现在他却告诉她,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欢他。

这么多年,她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藏着这份心思,却不知道,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个跳梁小丑……

这是多么可悲啊。

韩梨清踉跄着扶着桌子站起来,泪水在血红的眼眶里翻滚着,她说道:“冯临川,有没有人说过,你真的很残忍?”

“你……”

不等男人说完,她又打断道:“不错,我从前确实喜欢你,但现在离婚,也确实是认真的。”

女人眼里的决绝让冯临川莫名感到一阵不安,他下意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,说道:“你喝醉了,这话我就当没听见,我扶你去房间休息——”

可他刚一拉住她的手,韩梨清却突然爆发了。

“冯临川,你是不是有病?”

她“砰”地砸了手里的酒瓶,嘶声哀鸣道:“你娶了我却从不碰我,我难道要给你守一辈子活寡,被人指着脊梁骂是一只不下蛋的母鸡吗?”

“贺雪芬一叫你,你就去,你和你爸有什么区别?你既然能劝你爸妈离婚,为什么要拖着我?”

“冯临川,我不欠你的!”

就算欠,她上辈子也已经还清了……

字字句句,听得冯临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。

但看到随时都会倒下去似的的韩梨清,胸口的火又被强行压下。

他揉着拧紧的眉心,神色晦暗:“我先离开,等你清醒我们再谈。”

说完,冯临川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韩梨清一下瘫在了地上,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。

一夜混沌。

晨光照进房间,刺醒了床上的韩梨清。

她缓缓睁开眼,懵了好一会儿才忍着脑子的胀痛坐起身。

“醒了啊,我给你熬了粥,趁热吃吧。”

抬起头,只见婆婆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了进来。

韩梨清愣住,后知后觉想起昨晚自己喝醉后跟冯临川大吵了一架,懊恼自己的冲动,又不免有些愧疚。

婆婆还没解决跟公公的事,手上的伤又没好,居然就过来照顾自己……

接过婆婆递来的粥,韩梨清有些窘迫:“妈,您跟爸……”

“离了。”

婆婆轻飘飘吐出两个字,眉眼间全然没有婚姻失败的落寞:“整天对着一个惦记前妻的男人,还不如一个人过。”

韩梨清怔住,不由想起自己跟冯临川。

顿了顿,她苍白一笑:“是啊,还不如一个人……”

婆婆皱起眉,话锋忽然一转:“我听说贺雪芬离了婚,还带着孩子回来了。”

韩梨清眸光一黯,沉默将粥放在桌子上,眼眶又红了。

婆婆叹了口气,抬手摸着她的头:“人活一辈子,总要为自己着想一次,我虽然是临川的亲生母亲,但妈支持你做任何决定。”

老人疼惜的话语一下被戳到了韩梨清软处。

她从小被拐卖,从没感受过家人的爱。

养父母对她非打即骂,十二岁那年她逃了出来,一路沿街乞讨时遇见了冯临川,他把他身上的钱和衣服给了她。

那一刻,她只觉整个世界都亮了,都温暖了起来……

后来她遇到难处,差点坏了名声,是冯临川娶了她,帮她避开一劫。

婚后,婆婆像亲生母亲,一直用慈母之心爱护着她。

这些,大概就是她上辈子不舍得离婚的原因。

她依靠般将头枕在婆婆的腿上,声音沙哑:“妈,谢谢您……”

婆婆没有说话,只是哄孩子似的拍着她的肩头。

一个人的婚姻,她上辈子过够了。

上天给她重生,她想过不一样的人生。

中午。

想明白后,韩梨清拿上离婚要用的证件便去办公室找冯临川,却被通讯员告知他在军区广播站巡视,也只得转步去了军区广播站。

一进去,就看见冯临川独自站在里头查看广播稿。

转目看来,两人眼神碰撞,尴尬又无言。

韩梨清捏紧了手里的证件,最终鼓起勇气上前:“冯临川,我们去把婚离了吧。”

话刚落音,冯临川脸色骤变,飞快按下话筒上的关闭键。

见状,韩梨清心一咯噔,也僵住了。

刚刚全军区的广播,是开着的!

韩梨清怔住,清楚看见冯临川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沉郁。

话筒没关,那自己刚才的话全军区是不是都听见了……

没等她反应,冯临川几步跨过来关上门,转目而来的眼神疑虑又克制:“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?昨天喝醉说胡话,现在来军区广播站胡闹?”

韩梨清面色微变,艰难扯开嘴角:“我是认真的……冯临川,我们都不是孩子了,就坦诚点吧。”

“昨天我说的都是真心话,我知道你不爱我,也知道你心里有贺雪芬,等离了婚,你可以无拘无束地跟她在一起,不用再让自己有遗憾。”

总以为把心里话说出来,她的心能轻松些,可意外的,和男人的视线对上,她竟有些无法呼吸。

沉寂的气氛逐渐僵凝。

‘叩叩叩!’

敲门声骤响,冯临川收回怒色,拉开门,是通讯员。

他匆匆敬了个礼,又瞄了韩梨清一眼:“政委,司令那儿让您跟夫人过去一趟,说是要问问刚刚夫人在广播里说话的事。”

韩梨清心一下悬了起来,脸上也浮起丝懊恼。

冯临川揉了揉额角,眉宇间有无奈和疲惫:“知道了。”

不久,司令办公室。

面对威严的首长,韩梨清紧抓着衣角,神情局促。

司令背着手站在两人面前,眼神不怒自威:“你们夫妻俩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冯临川脸色有些难看,却说:“司令,我没想离婚,我们夫妻之间只是有点误会,我会处理好的。”

听了这话,韩梨清眸色一变。

婚,她是一定要离的。

冯临川若是担心前途,她把错揽到自己身上就行。

她深吸了口气:“司令,是我的原因,我不想和冯政委过下去了……”

可话还没说完,一只铁烙般的手登时攒住她的手腕。

愕然抬眸,撞上冯临川深沉的眼神。

他下颚紧绷,匆匆朝司令敬了个礼:“我们先走了。”

说完,直接就把人一路拽了出去。

韩梨清踉跄跟着,几次差点摔倒,直到出了机关大楼,她才用力抽出被攥红的手:“放手!”

冯临川看着她,语气加重:“韩梨清,你也知道说你已经不是孩子了,能不能成熟点?”

面对男人少有的愠怒,韩梨清心头颤了颤,委屈一下涌上心:“那你告诉我,我还要怎么成熟?你让贺雪芬顶替我进了电视台,她让我参加不了高考,你也维护她………”

“我把错揽到自己身上,就算离婚也影响不了你的前途,你为什么要拉我离开,难道在你这儿,我已经连离婚的权利都没有了吗?”

看着她渐红的眼眶,冯临川心头又躁又火。

僵持了几秒,他终究是什么都没说,越过她大步离去。

韩梨清站在原地,仰起头疲惫地吐着气,眉眼间都是被逃避的悲哀。

因为喝了一夜的酒,嗓子已经沙哑,她只能去单位向站长请两天假。

看着一脸魂不守舍的韩梨清,站长将一份文件递过去。

“上回你没去成电视台,我也替你可惜,不过厂里这次有个去首都培训的计划,我觉得你还是有机会的。”

“如果顺利完成培训,不仅有笔丰厚的奖金,还能在首都分配工作,但你要去的话,就得早做决定。”

听到这话,韩梨清黯淡的眼神忽得亮起来,急切点头:“去去去!谢谢站长!”

柳暗花明又一村!

她暂时忘了跟冯临川闹离婚的不愉快,满心都是首都的培训。

没能进电视台和没能高考已经是遗憾,她不想再错过这珍贵的机会!

填好报名表后,韩梨清立刻赶回家收拾行李。

刚打开衣柜,身后便传来稳重的脚步声。

转身望去,是冯临川。

四目相对,冯临川看着她手中的包裹,眸光忽得暗了下来。

空气有瞬间的凝结。

韩梨清眼底闪过抹挣扎,但还是决定把自己准备去首都的事告诉他。

可刚张口,便见冯临川走过来,忽得把她抱进怀里——

“梨清,我们要个孩子吧。”

韩梨清瞳孔微缩,诧异看着不久前才跟自己不欢而散的男人。

不等她开口,冯临川便解释道:“我想过,如果我们有个孩子,你应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。”

看着他眼中完成任务似的的安抚,韩梨清的心又沉了下去。

“你真觉得最近的一切是我在胡思乱想吗?打从贺雪芬回来,你有几次认真听过我说话?”

说完,也不再纠结,她转头继续收拾行李:“我准备去首都培训,这几天就住员工宿舍了,正好我们分开,各自冷静冷静。”

她强迫自己不去看身边男人是什么表情,但明显能感觉到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。

面对态度坚决的韩梨清,冯临川疲惫地捏着眉心:“你这样,真的让我觉得很累。”

他实在不明白,好端端的,她怎么忽然变得听不进解释?

韩梨清顿住的手微微收紧:“……既然累,为什么不肯分开?”

冯临川喉结滚动,始终没能给出回应。

僵持片刻,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。

听着外头客房的开合门声,韩梨清眸光渐暗。

又是这样,每次触及离婚的话题,冯临川总是避开。

就好像“离婚”这两个字烫嘴。

韩梨清逼着自己甩掉所有情绪,收拾好东西便去了军服厂员工宿舍。

一连几天,她都没回过军区,更没跟冯临川见面。

一个星期后,培训通知终于下来,韩梨清跟着其他几个同事准备坐车去机场。

可脚刚踏上车,手就被一股蛮力狠狠攒住。

转头望去,是不久前来的新广播员小林。

韩梨清还没反应,小林‘噗通’一声跪下来了,声泪俱下:“梨清姐,你知道我爹一直瘫痪,又被查出尿毒症,需要一大笔手术费,可他为了供我念大学已经把家底掏空了,我必须得快点挣到钱啊……”

“您是政委夫人,就算不去培训也不会影响丰衣足食的生活,但我跟我爹就活不下去了,求求您把培训的机会让给我吧……”

说着,不要命似的磕起头来。

韩梨清吓了一跳,连忙去扶:“你这是干什么,快起来……”

小林躲开她的手,一双眼睛盯着她,卑微的眼神竟多了分偏执:“如果你不肯,就是不让我活下去了。”

说着,她就往一旁的石柱上撞去!

“别冲动!”

一旁的同事眼疾手快拉住小林,周围人纷纷冲呆愣的韩梨清埋怨。

“韩梨清,小林挺不容易的,你就让让她吧。”

“小林是大学生,你还只是个高中生,去了还不一定能拿奖,倒不如把机会给她,等她拿到奖金救了她爹,也算是你积福了。”

“就是,冯政委平时助人为乐的,你是他媳妇,觉悟也应该高才对。”

大家七嘴八舌,匆匆赶来的站长一看,叹了一口气,面露难色开口:“梨清啊,小林这样寻死觅活的,万一闹出事来也影响厂里,你跟冯政委脸面上也过不去。”

听出站长话里的意思,韩梨清一下白了脸:“站长,您明明知道我之前已经……”

话还没说完,小林直接爬起来,挤开她上了车,还不忘朝站长点点头:“谢谢站长!”

车子远去,天空飘起了雨。

韩梨清僵在原地,没听清站长又说了什么,只是回过神时,周围只剩下她一个人。

好半天,她才挪开腿,浑浑噩噩走在雨里。

让。

她一直都在让,可谁在乎过她的感受?

是不是只要还是冯临川的妻子,她就要一辈子让下去?

像是受到某种牵引,韩梨清忽然停下脚,抬头看去,眸光一震。

面前停着辆吉普,冯临川和贺雪芬共撑一把伞,谈笑风生地走了过来。

他将伞偏向贺雪芬:“孩子的户口已经迁到我名下,你可以放心了。”

说完,拉开车门准备上车。

可转目间,不偏不倚撞上韩梨清深深的眼神。

‘轰!’的一声雷鸣,顷刻大雨。

韩梨清红着眼,怔望着几步外将贺雪芬护在伞下的男人,指甲深陷掌心的手隐隐渗出血丝。

他竟然把贺雪芬孩子的户口迁到了他的名下?

他帮对方抢了个工作,三天两头的照顾还不够,竟然还要给贺雪芬养孩子?

既然这么爱贺雪芬,为什么不跟她离婚?!

冯临川敛去眼中诧异,让贺雪芬上车:“你先走,一会儿我再去跟你商量。”

贺雪芬温柔点头,余光朝韩梨清瞥去,满是嘲弄。

但韩梨清的视线只在冯临川身上,眼见他朝自己走来,双腿就像不受控似的,转身就跑。

雨越下越大,她看不清前路。

‘嘀——!’

刺耳的喇叭和刹车声骤然响起,她都来不及反应,胳膊便被狠狠一拽,一辆黑色红旗车在身前险险擦过。

“你疯了吗?差一点你就被车撞了!”

韩梨清望着冯临川盛怒的眸子,积压了两辈子的委屈、不甘和愤怒彻底爆发。

“我是疯了!快要被你逼疯了!”

她用力甩开他的手,哑声哀诉: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离婚?是要拖我一辈子,让我看着你对贺雪芬有多好吗?”

“因为你是政委,我是你妻子,我事事都要让着别人,让了工作,让了去首都培训的机会,我这条命是不是也要让出去?”

“……我受够了,再过下去,我怕我会变成真的疯子!”

韩梨清从没有这样歇斯底里,冯临川心头的火就像被冷水浇灭。

他本能地要去扶几乎快瘫倒的女人,对方却好像在躲避猛兽,连退了好几步。

韩梨清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,放低的声音几近哀求:“我真的快活不下去了,冯临川,求求你离婚吧,放了我……好吗?”

她眼眶通红,流露出的卑微绝望,像针一下刺在了冯临川心头。

在他的记忆中,韩梨清从来都是温柔内敛、不争不抢的女人,他总以为,她所有的不痛快都是在闹情绪。

可当面临像是崩溃了的她,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……

雨越来越大,韩梨清就这样看着冯临川,她满眼的破碎,浑身的死气。

冯临川死死握紧双拳,望着她的黑眸一眨不眨。

很久,他才无力般挤出一个字:“……好。”

……

这天下午,民政局。

他们就领了离婚证。

加上上辈子,几十年的婚姻用了半个小时就结束了。

出了民政局,韩梨清捏着离婚证,心中百感交集,恍若隔世。

此时此刻,她才切实有了重生的感觉。

转过头,她看向身旁从头到尾就一直沉默的冯临川,千言万语都已经说不出口,也不再有意义。

半晌,她只是轻轻说了句:“谢谢你,祝你幸福。”

说完,韩梨清转身离开,再没回过头。

望着那消瘦许多的背影,冯临川攥着离婚证的手缓缓收紧,深邃的双眼翻涌着复杂情绪。

但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,他都没在喊她。

一场雨过后,树叶滴着残余的雨水。

韩梨清抬起头,遮住穿过云层的阳光。

阴霾散去,从这一刻,她的未来不会再有冯临川,她的人生只属于她自己……

就在韩梨清准备去跟婆婆道别时,身后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。

“救命啊!有没有人救救我的女儿!”

她望去,只见一个妇女站在桥上哭喊,河面上一个挣扎的小女孩正被水流冲向下游。

韩梨清脑子还没反应,双腿已经率先跨出去。

纵身一跃,跳进了河里。

河水湍急,韩梨清把人推上岸已经是半个小时后。

“同志,谢谢!太谢谢你了!”

韩梨清也有些力竭,笑着微微摇头,正要上岸时——

“轰!”

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传来,上流定时开闸的闸道忽得打开,奔腾的河水水龙帮急速涌来!

“同志!快上来!快——”

岸上的人伸出手,韩梨清刚一抬手,河水却已经涌来!

“同志——!”

像落叶般,韩梨清消失在湍急的水中!

冰冷的河水,钻入韩梨清的心肺,挤压着最后的氧气。

她想挣扎,可早已没了任何力气,只能任由身体往漆黑的河底沉。

窒息一点点袭来,意识慢慢昏沉。

两辈子的记忆在脑海交错,她恍然回到了跟冯临川的初见——

她被打的遍体鳞伤,缩在潮湿的屋檐下乞讨,一身军装的冯临川像书里写的天神,带着光,微笑向她走来。

他说:“就算是一个人,也要坚强的活下去。”

韩梨清颤了颤,缓缓抬手,想抓住光。

她想活下去。

她才重生,才准备开始新的人生,她怎么舍得死……

可惜,老天爷好像不会再给她机会了。

四周越来越暗,韩梨清慢慢闭上眼,和河底死一般的沉寂融为一体。

……

寂静的街道,冯临川心不在焉地往军区走。

看着手里的离婚证,冯临川莫名觉得喘不过气。

这时,通讯员开着车过来了。

“政委,户口本拿回来了,贺同志的孩子临时靠挂在你的名下一个月,等下个月入学后就能迁回贺家。”

“嗯。”

冯临川敛去低落,不露声色将离婚证藏进口袋。

他接过通讯员递来的户口本后,又吩咐:“去电视台。”

军绿吉普缓缓朝电视台驶去。

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,胸腔那股压抑的窒息感越来越严重,他伸手按住心口,深呼吸几次,但不安却散不去。

他拧了拧眉,很快,车在电视台门口停下。

冯临川拿着户口本往播音部门去,可路过化妆室时,就听见里头传出贺雪芬的声音。

“没错,是我故意让广播站的小林抢走韩梨清去首都培训的机会,我也是故意抢了韩梨清的工作,又偷拿她的准考证。”

“可我也是没办法啊,临川说我们已经是过去了,对我照顾只是因为我得了抑郁症,绝对不可能跟韩梨清离婚,既然如此!那我只能想办法把她逼走了。”

“我离婚还带个孩子,总不能一直装病麻烦临川,妈,你难道不想做军区政委的丈母娘?”

一字一句,像是引爆了冯临川心底的雷,轰响过后,硝烟弥漫。

蓦然间,他脑子里闪过不久前韩梨清在雨中哭着控诉的模样。

直到此时回想,他才看懂她眼中的失望。

隐隐的,胸口口袋的离婚证似是在发烫,灼烧着他整个胸膛。

“行了妈,挂电话吧,一会儿临川要来了。”

一声轻响,座机听筒被放下。

虚掩的门被拉开,当看见外面黑脸的男人,贺雪芬的笑容顷刻在脸上凝固,反应过来后,连忙打招呼:“临川,你什么时候过来的……怎么也不说一声?”

冯临川沉默,一双墨眸噙着从没有过的阴寒,冷飕飕地盯着她。

贺雪芬意识到他一定是听见了刚才的话,脸霎时白了,慌忙抓住他的胳膊解释:“你听我说,刚刚我说的都是敷衍我妈,都是误会……”

话还没说完,冯临川便抽出手,将户口本扔到她手里,嘲讽:“不急着解释,等我把梨清找来,你再好好说这些‘误会’!”

寒风般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,让贺雪芬哆嗦了一下。

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冷酷,似乎要杀人的一面。

冯临川也无心再跟她纠缠,转身大步离开。

想见韩梨清的念头瞬间膨胀,伴着愧疚不断泛滥。

掏出口袋的离婚证,一把撕碎。

是他错了。

他竟然一次次误会她,她受了那么多委屈,自然要跟他离婚……

冯临川越走,拳头越握得死紧,却怎么也压不下心头的慌。

韩梨清……

从前被压抑的感情好像突然冲破了雾霭,他头一次如此清晰认识到——

他心里不是没有她。

他想快点见到她,想跟她道歉认错,她比他小了6岁,他以为照顾家就是照顾她,没必要说那些肉麻的情话……

但如果她想听,他说多少都行。

而就在他跨上车,准备开车去找人时,原本在值班的干事蹬着自行车冲了过来,嘭的一下,摔到在他面前!

冯临川眉心一跳,接着就听地上的人哆嗦着急切通知:“政委,出大事了!刚刚公安局来电话,说您夫人韩梨清为了救人淹死了!”

冯临川瞳孔骤然紧缩:“你说什么?”

通讯员也吓了一跳,震惊地看着急的满头汗的干事。

“是真的!现在人就在济河边的春景路那儿,公安那边说人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!”

一字一句,就像瞬间抽走了冯临川全身的力气,原本急促的呼吸瞬时凝结。

通讯员看了眼他乍白的脸,迅速反应过来,上了车就往春景路驶去。

冯临川就像坐木桩,一动不动。

他忘记自己怎么下的车,又怎么走向挤满人的河边,只是在回过神时,周围三三两两站着公安和医生护士。

视线一扫,蓦然定在河滩上一个盖着白布的身影。

冯临川紧缩的眸子颤了颤,本能地想过去确认,可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腿。

这时,一个公安看见他,走过来敬了个礼:“冯政委,这些是她身上的东西,请您确认一下。”

冯临川怔然将目光移向对方的手心,只有湿透的身份证和离婚证。

他紧抿的唇终于开了道缝,扯出道沙哑的回应:“我要确认人。”

嘈杂中,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‘身份证和离婚证也许是韩梨清不小心掉的,一个小时前她还好好的,不会是她’。

公安愣了下,便让开了路。

当视线重新落在那盖着白布的身影上时,窒息感再次侵袭,让冯临川呼吸有些困难。

他深吸口气,艰难迈开腿走去。

蹲下身,触及到白布时,掌心忽的一颤。

冯临川咬了咬牙,掀开了白布!

一刹那,时间仿佛都凝固,周遭所有的声音也消失了。

阳光下,韩梨清以往红润的脸此刻异常苍白,她闭着双眼,乌黑的长发散落着,几缕乱发贴着脸颊。

如果不是胸膛没有起伏,她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。

“根据被救孩子母亲和医生的话,是上游闸道开闸排水,她躲避不及,又因为生病体力不支才导致溺亡。”

公安解释着,语气透着惋惜和敬佩。

冯临川像是没听见,下意识地擦掉韩梨清脸上的水渍,可当触碰到她的皮肤时,他心骤然一紧。

天这么热,她竟然这么冷。

……

天彻底黑了。

车停下大院门口,通讯员转头看向后座还呆着的冯临川,犹豫了一下才开口:“政委,到了。”

冯临川黯淡的眼眸闪烁了一下,嗯了声缓慢下车。

想到他一整个下午都跟丢了魂似的,从太平间出来时还险些摔倒,通讯员赶忙下车扶住他。

想安慰,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……

冯临川拂开通讯员的手,声音嘶哑:“你回去吧。”

说完,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大院。

看着他的背影,通讯员于心不忍,沉叹了口气。

圆月高挂,闷热的晚风吹着冯临川干涩的眼角,酸胀上涌。

“临川!”

忽然,熟悉的声音让他登时停下脚。

抬头望去,只见冯母一脸焦急地从家门口跑过来,连声问:“怎么这么晚才回来?梨清呢?”

冯临川一哽,不由又想起韩梨清面无血色的模样,唇瓣颤了颤,始终说不出一个字。

见他不说话,冯母面色逐渐沉重:“我听隔壁的说梨清一个多星期都没回来了,你们……离了?”

面对母亲的追问,冯临川沉默了很久,才喃喃出声:“妈,梨清死了。”

冯母眼神一震:“……你再说一遍。”

冯临川下颚紧绷,像是在强迫自己接受现实,声音拔高了几分:“她死了,为了救一个孩子溺……”

‘啪!’

一个巴掌突然狠狠甩在他脸上!

冯母力道很大,饶是作为军人的冯临川,也被打偏了脸。

“冯临川,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!亏你还是个军人,是个政委,你帮贺雪芬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,别让梨清寒心,现在你居然咒她死!”冯母恨铁不成钢地痛斥道。

冯临川听着,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。

看着母亲眼中愤怒,他再一次开口,声音更加清晰:“梨清是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孩子,现在人在太平间。”

每说一个字,他都觉得心都被刺穿似的疼。

他都还没有完全相信,更没有接受,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没了。

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站在自己面前,哪怕是在哭,在祈求他的放手,至少还活着,还活着啊……

面对儿子眼中从没有过的痛色,冯母的心登时沉了下去,一口气没上来,直接晕了过去。

“妈!”

……

次日,医院病房。

天刚亮,打从醒来后,冯母就开始哭,哭到没眼泪,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呜咽。

被赶出去的冯临川站在病房外,满是血丝的双眼无神空洞。

通信员疾步过来,见他下眼睑乌青,里头还传出冯母的哭声,哽了一下才压低声音:“政委,夫……韩同志的遗体已经被送去殡仪馆了,您现在要过去吗?”

冯临川眼神闪烁了一下:“几点火化?”

“十点,工作人员说最近天热,不能拖太久。”

闻言,冯临川转头看向半掩着的病房门,推开走进去。

见他进来了,冯母更气了,边哭边骂:“没良心的混球,给我滚出去!你让我死了以后,怎么有脸去见梨清啊!”

冯临川扯动着脸部僵硬的肌肉:“梨清十点火化,您要去吗?”

他知道母亲伤心,说起这事跟是会戳到她的痛处,但他也明白,如果母亲不去送韩梨清最后一程,她一定会遗憾……

而冯母听见这句话,慢慢止住了泪,什么话也没说,只是耷拉在被子上的手不停地在抖。

半小时后,两人赶到殡仪馆。

工作人员拿来火化证明,直接递给了冯临川。

冯临川怔了一下,才拿出笔在亲属确认栏上签下自己的名字。

“同志,我能再去看看我儿媳妇吗?”冯母怀里抱着件淡蓝色布拉吉,眼巴巴看着他,“这是我给她做的新衣服,还没来得及送给她呢……”

工作人员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冯临川,还是点点头,带着冯母去了停放间。

相比外头的闷热,停放间冷暗的像冰窖。

冯临川站在门外,呆看着地面,没有焦距的眼神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。

冯母深吸口气,踏进了停放间。

狭窄的空间,只有一盏垂吊的白炽灯,照着正中央床上瘦弱的身躯。

看到这一幕,她不忍地捂住嘴,踉跄了一步,泪水再次涌出眼眶。

半晌,冯母才慢慢走过去,颤抖的手从韩梨清的头发,一寸寸抚过她的额头、眉眼和脸颊。

“好孩子,妈来了,妈来看你了……”

说着,她把怀里的布拉吉拿出来,含泪扯出个笑:“你之前不是说很羡慕别人妈给孩子做衣裳吗?妈也给你做了件裙子,妈现在给你换上……”

冯母轻轻帮韩梨清换上裙子,一举一动,温柔的像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婴儿。

“说穿好新衣裳走,下辈子要投生一个好人家,无病无灾,吃饱穿暖,好好上学,有疼爱你的爹妈,再找个一心一意对你的男人,生个跟你一样乖巧的孩子,平平安安过日子……”

说到这儿,她眼泪大颗大颗低落在裙子的领口上。

“妈对不起你,生了个让你受委屈的儿子,你好好去,把咱们都忘了,妈一定会替你教训他,你好好去,啊……”

冯母把韩梨清搂进怀里,低声啜泣。

外头,工作人员看了眼自始至终都一声不吭的冯临川,又看了眼怀表,只能进去提醒冯母时间到了。

两个小时后。

工作人员把装着韩梨清骨灰的盒子拿出来,正要交到冯临川手里,冯母却先一步接过了盒子。

她看都没看冯临川,自顾抱着往外头走:“梨清啊,咱们回家了……”

冯临川站在原地,僵硬收回伸出去的手,朝一脸尴尬的工作人员点点头:“谢谢。”

说完,转身跟上已经出去的冯母。

回去的路上,冯母耷拉着眼皮,抱着骨灰盒,整个人靠在车门。

冯临川坐在一边,唇线绷直,好像已经完全从韩梨清去世这件事剥离出来了。

等车驶到一个路口,冯母突然出声:“停车。”

通讯员愣了一下,还是把车停下。

刚停稳,冯母就下了车。

冯临川回过神:“妈,你……”

冯母丝毫不在意还有其他人,劈头盖脸就说:“梨清的后事我会办,至于你,再没把贺雪芬的事处理好之前,别回来,也别叫我妈!”

说完,‘砰’的一声关上车门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通讯员大气不敢出,余光却还是忍不住瞥向冯临川,腹诽大概除了司令,也就他爹妈敢对政委这么说话了……

看着冯母远去的身影,冯临川慢慢握紧了拳,半晌后才开口:“走吧。”

通讯员怔了怔,反应过来,立刻掉头往电视台驶去。

半小时后。

冯临川脚步匆匆,直奔演播厅的办公室。

没想到一进去,就看见台长、主任以及播音室其他工作人员都一脸严肃地站在里头,而贺雪芬站在一边,苍白的脸上满是泪。

见他来了,像是看见救星似的靠过去,抓住他的手臂:“临川,你快帮帮我……”

面对贺雪芬的靠近,冯临川眼底浮起抹抗拒,看向台长,顺便抽出手:“怎么了?”

台长没有说话,压抑怒火的眼神瞄向了贺雪芬。

主任也剜向她:“上午小贺做直播节目,提到昨天韩梨清见义勇为的新闻,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居然笑了。”

“整个中午,电视台投诉部的电话一个接一个。”说着,又拿起桌上厚厚一摞信,“还有这些,都是群众指责小贺不尊重英雄的批评信。”

冯临川登时黑了脸。

贺雪芬一慌,连忙解释:“我没有!临川,那只是角度问题,我根本没笑!”

听到这话,助理也看不下去了,直接站了出来。

“你直播时笑没笑我没看清,但我见你拿到新闻稿,看见韩梨清牺牲那页时就是笑了!”

贺雪芬瞪着助理,眼神有一瞬的狰狞。

没想到这助理平时唯诺的三锥子扎不出个屁,处处瞧不上走后门的她,现在居然敢跳出来跟她作对!

可到此时,她也顾不得跟别人争论什么,只能对冯临川做出一副无辜委屈的模样:“我是和梨清有些小误会,可她因为救人牺牲,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去幸灾乐祸啊,你相信我……”

台长将目光转向脸色难看的冯临川,字眼委婉:“冯政委,小贺是你推荐来了,但出了这样的直播事故,我们必须得给观众一个交代,所以……”

贺雪芬心一咯噔,脸也白了。

听台长的意思,是要开除自己吗……

没等她反应,冯临川决绝的声音就打断:“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,这事我也有责任,我会回去向上级做检讨的。”

贺雪芬诧异看着男人的侧脸,一下没回过神。

不知道为什么,她觉得冯临川突然陌生了好多,特别是那双眼睛,明明以前那么温柔的人,此时此刻却流露着冷彻骨髓的寒凉。

见冯临川都表态了,台长和主任也浅松了口气。

他们本来就不满意贺雪芬的能力,只不过碍于冯临川政委的面子不好说什么,现在出了这档子的事儿,也算是顺水推舟把混饭吃的人踢出去了。

冯临川看了眼贺雪芬,转身离开。

“临川,等等我!”

贺雪芬顺势追上去,千回百转的心思飞快搜寻着挽留对方的方法。

一路追到楼下,她伸手挡在男人面前,可怜兮兮望着他:“临川,你还在因为之前的事生我的气是吗?我知道我做的不对……但我那只是一时冲动,而且我,我是真的很爱你,被逼结婚那些日子,我也真的很难熬……”

“我熬到离婚,熬到那个男人不在了才敢回来找你,临川,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,毕竟你也曾经真心爱过我,不是吗?”

演播大楼里不乏有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,她能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,俨然是要赌一把了。

可冯临川眼神没有丝毫波澜,睨向她时,平静的透着股死气:“说完了吗?”

贺雪芬愣住:“我……”

“你带着目的回来,把自己说的快要活不下去,让我帮你,让梨清参加不了高考,让别人抢走她去首都培训的机会,这都是你的冲动?”

冯临川一字字说着,语气间的冰冷让人不由发憷。

贺雪芬白着脸,一时找不到辩驳的话。

冯临川也懒得再跟她纠缠,转头就走。

“临川……临川!”

看着男人头也不回的背影,贺雪芬气的直跺脚。

路边,通讯员见冯临川出来了,立刻站直打开车门。

但冯临川没有上去:“你先回去,我一个人走走。”

闻言,通讯员有些为难:“政委……”

虽说是当兵的,可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,这两天他魂不守舍的状态,作为下属还是很担心的。

冯临川摆摆手,自顾朝军区方向走去。

夏季的天阴晴不定,突然就乌云密布。

伴着几声闷雷,树叶被雨水拍打着发出‘啪嗒’的声音。

几滴雨水落进冯临川干涩的眼中,模糊了视线。

恍惚中,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撑伞朝自己走来。

擦肩而过时,他控制不住抓住对方的手,嘶声呼唤:“梨清!”

姑娘吓了一跳,转头看向扯住自己的军人,诧异又怀疑。

眨眼间,雨水流出眼眶,视线清晰,冯临川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,立刻松开手:“抱歉,我认错人了……”

姑娘哦了一声,嘟囔着走了。

雨越来越大,把冯临川淋了个透彻。

他怔然望着空阔的大街,回想着刚刚大脑失去思考的那一刻。

那瞬间,他以为韩梨清还在军服厂,还因为跟自己闹离婚的事儿赌气,还等着去首都培训……

他忘了,她死了。

韩梨清已经死了啊……

雨水划过冯临川高挺的鼻梁,擦过他微微颤抖的唇角。

他站了很久,才迈开腿继续走。

回到军区大院时,雨小了些。

通讯员一直等在门口,见冯临川淋着雨回来,面露担忧:“政委,您注意身体……”

冯临川混不在意,偏见脚边的眼熟的行李箱,神色一怔。

通讯员提起行李箱,解释道:“这是刚刚军服厂那边送来的,是……韩梨清的东西。”

冯临川眸子微微收紧,接过箱子:“给我吧。”

看着他进门,通讯员摇头叹了口气。

推开门,一种从没有过的空荡气息扑面而来,让冯临川有一瞬的窒息。

他下意识看向韩梨清的房间,幻想着曾经她会听见声音出来,脸上带着温柔的笑,满眼都是他……

风扑在后背,将他拉回了现实。

压下胸口翻涌的钝痛,冯临川坐到沙发上,将行李箱放在桌上打开。

里头除了几件衣服,便是书和笔记本。

最显眼的,是件看起来很陈旧的六五式军装上衣。

他眼神一震,拿出那件上衣展开一看,竟是当年他新兵入伍时的衣服。

蓦然间,冯临川记忆回到了十年前的九月。

那天他作为新兵准备入伍,在上车时看见角落一个蜷缩的瘦弱身影。

他走过去看,发现是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,她穿着又薄又破的麻布衣,冷的整个身体都在抖。

她灰头土脸,可眼睛却像泉水一样澄澈清明。

“小姑娘,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?父母呢?”

“我,我没有父母……我是被拐卖的,他们总是打我,我逃出来了……”

他于心不忍,却因为着急入伍又管不了太多,只能把衣服和身上的钱票都给了她。

临走前,他摸着她的头,轻轻说:“就算是一个人,你也要坚强的活下去。”

而那个小女孩,就是韩梨清。

冯临川攥着衣服的手缓缓收紧,整颗心就好像一点点被挖空,冷飕飕的风往里面倒灌。

韩梨清的确坚强,坚强到让他忘了她有那样悲惨的过去,让他忘了她需要的是足够的安全感……

当兵多年,从战场上因伤退下当了政委到现在,冯临川从没哭过,也没这样痛过。

可无论如何,眼泪就好像被固封在眼眶,怎么也掉不下来,挤得双眼红的充了血。

‘啪嗒’一声,行李箱被合上。

他扶着箱沿,沉瓮的呜咽慢慢填满空阔的客厅。

天渐渐黑了,没有开灯的屋子伸手不见五指。

冯临川靠着沙发背,整个人昏昏沉沉的,只觉身体像浮在半空中。

突然,座机来电的声音乍响。

他抬起沉重的眼皮,朝听筒伸出手,可身体就像不听使唤,猛地摔到了地上。

一瞬间的混乱后,意识突然陷入黑暗,耳畔却响起韩梨清的声音。

“冯临川,我真想要一个没有你参与的人生……”

“政委?政委!”

人群的嘈杂声中,通讯员焦急的呼唤让冯临川缓缓睁开眼。

率先入眼的是一辆车头被撞坏的军绿吉普和一辆黑色红旗车,十几个穿着橄榄绿警服的公安正在维持现场秩序。

紧接着,一辆白色救护车匆匆驶来停下。

通讯员立刻喊道:“医生,这里!”

冯临川眼神微凝,才感觉自己额头正在流血,掌心也已经一片红。

处理伤口间,他还没回过神,搞不清眼前到底是什么情况。

这是哪儿?他怎么会在这儿?

他明明记得自己在家,韩梨清的遗物他还没处理,然后来的电话……

“医生,政委会不会脑震荡啊?刚刚撞的太狠了……”通讯员满眼担忧。

医生给冯临川包扎好伤口:“很难说,得去医院检查才行。”

听了这话,通讯员立刻要把冯临川扶起来送上救护车。

冯临川却挡住他的手,疑虑看向他:“到底怎么回事?我怎么在这儿?”

通讯员愣了愣,背脊有些发凉。

政委不会是把脑子给撞失忆了吧?

“政委,您忘了吗?我们开会回来遇上公安追嫌疑犯,恰好嫌疑犯的车就在我们跟前,你说帮公安截堵,车就跟嫌疑犯的车撞上了。”通讯员解释道。

一连串的话让冯临川满头雾水。

追嫌疑犯?截堵?

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?

通讯员哪里还敢耽搁,立刻让护士帮忙把冯临川扶到车上去。

刚站起身,冯临川便能感觉到大脑的刺痛,他皱起眉,转目间,视线扫过路边一个被公安挡住的纤细身影。

看身形像是个女孩,她好像受了很大的惊吓,坐在路边捂着脸哭。

为什么……那么熟悉?

出神间,冯临川已经被扶上了救护车,一路带去了医院。

经过检查,除了额头的皮外伤,的确有些脑震荡,只要留院观察两天,没有其他的大问题。

等躺在病床上,冯临川才从纷乱的大脑中理清思绪。

在此刻自己的记忆里,他还是军区政委,贺雪芬也早早嫁了人,离婚后不久丈夫就因为车祸去世,前两天她带着孩子回来找自己。

所有的一切都一模一样,唯独不一样的是他没有结婚,当年更没有遇见韩梨清,至今也不认识她。

不可思议又诡异的认知让冯临川陷入怀疑,这一切到底是不是梦。

但医生给他处理伤口时,痛感是在的,那就说明这不是梦……

‘叩叩叩!’

病房门被敲响,通信员推开门:“政委,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沈沐泽有事找您。”

他回过神:“让他进来吧。”

通讯员后退一步,沈沐泽便走了进来。

冯临川看过去,对方身材高大,裁剪得体的警服衬出一身正气,剑眉星目,利落的下颚线透着股凌冽气势。

因为职业关系,又常年办案,眼神比常人更加有神。

冯临川听说过沈沐泽,他是全国顶尖警校毕业的优秀学生中的佼佼者,刚当上刑警三年,便破获了八起重大案件,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刑警大队的队长。

沈沐泽站定后,先敬了个礼:“冯政委,谢谢你配合公安的工作,当时车上还有一名女大学生,她说要亲自过来向你道谢……”

说到这儿,他转头看向门口。

顺着他的视线,冯临川也看过去,只见一个娇小的女孩慢慢走进来。

当人走近,他瞳孔骤然紧缩。

竟然是韩梨清!?

韩梨清紧张地捏着衣角,站到沈沐泽身边后,朝病床上已经呆住的冯临川深深鞠了一躬:“谢谢冯政委,要不是您开车堵截了那个坏人,我肯定就被他带走了。”

她尾音有些发颤,似乎是还没从刚刚的惊险里缓过神。

而冯临川满眼都是记忆中为救人而牺牲了的韩梨清。

眼前活生生站着的,真的是她!

她穿着白色的的确良衬衫,乌黑的长发扎成一个马尾,耳侧的碎发被汗湿,贴在红润的脸上。

五官秀美明媚,特别是眼睛,婉转间流露着孩童般的纯真。

可她看自己的眼神除了感激,不再有深情和眷恋,仿佛对她来说,自己只是个救了她一命的陌生人。

冯临川下意识地想起身靠近韩梨清,可身体就像不再受控动弹不得。

他看着像是隔了几十年都没见的人,声音渐哑:“你是……韩梨清?”

韩梨清脸上闪过抹诧异,心想自己也没说名字啊,他怎么知道自己叫什么?

这时,医生进来给冯临川做检查。

沈沐泽便开口道:“那冯政委,我们就先走了,您好好休养。”

说完,又敬了个礼才转身离开。

韩梨清也忙不迭地鞠躬,转身跟上。

眼看她要走,冯临川下意识伸出手挽留:“等等!”

然后,女孩跑的太快,压根儿没听见他的声音。

冯临川僵住的手慢慢放下,只觉心跳好像快了很多,有失而复得的喜悦,可更多的是对现在和韩梨清陌生的关系而产生的不安……

楼下。

韩梨清一路跟着沈沐泽,他人高腿长,步子又大,她只能小跑着才能跟着。

突然,他停了下来,她一个没刹住,直直撞在了他坚硬的背上,鼻子酸的冒了眼泪花。

沈沐泽转过身,看着正揉着鼻子的女孩:“下次不要上陌生人的车。”

韩梨清脸色一红:“不会了,这回是着急回学校……”

听了这话,沈沐泽才想起最近大学开学了,她正好是济北大学的学生。

沉默片刻,他薄唇轻启:“我送你。”

韩梨清愣了下,受宠若惊:“谢谢沈队长!”

沈沐泽拉开车门,让她坐上去。

一路上,韩梨清都忍不住偷瞄正在开车的沈沐泽。

他太严肃了,严肃的像个从业几十年的老干部,可他年纪好像也就比自己大个六七岁而已……

而沈沐泽早就察觉到她的目光,却装作没看见,一心开车。

直到车停在学校门口,他才转头看过去:“到了。”

韩梨清回过神,窘迫挪开眼匆匆下车,可像是想起了什么,便弯下腰朝车里的沈沐泽说:“差点忘了,沈队长,也谢谢你踢开了坏人的刀,没让我受伤……”

听着她软而真挚的声音,沈沐泽绷直的嘴角轻微的上扬:“应该的。”

看得出来,她应该是个好学生。

韩梨清关上车门,目送车子远去后才准备进学校。

“韩梨清!”

突然跳出来的室友刘建红把她吓得一哆嗦,气恼地推了对方一把:“你干什么啊?”

刘建红一脸揪住她小辫子的得意,眼神却又暧昧:“被我抓住了吧,居然偷偷谈了对象,快说,啥时候开始的?”

韩梨清懵了:“什么对象?”

“还不承认,人家都把你送学校来了。”

说着,刘建红用肩膀顶了她一下:“你可以啊,才一个暑假功夫,就跟个公安处上了,我打眼一瞧,那同志长得俊。”

听了这话,韩梨清登时臊红了脸,忙摆手:“不是不是!他不是我对象,他是公安局刑警大队的队长。”

刘建红又是一脸不可思议:“刑警?还是大队长!?”

在她的印象里,除非是什么重大案件,他们这小老百姓还还真碰不上刑警。

而且那么一看,那男人顶多也就二十七八,居然就当上了大队长。

眼看刘建红又要误会,韩梨清忙把自己着急回学校误上坏人的车事说出来。

刘建红听得心惊肉跳,也替她捏把汗:“该说你运气差还是好呢,差到居然差点丢了命,好呢不仅遇到刑警,还遇到了军区政委。”

韩梨清也心有余悸:“是啊……”

幸好遇上沈沐泽和冯政委。

交完学费后,韩梨清想起还没跟父母报平安,立刻去学校里的传达室给家里打了个电话。

几声嘟后,那头传出韩母有些沙哑的声音。

“哪位?”

“妈,是我。”

“梨清啊?你到学校了?”

韩梨清嗯了一声,决定还是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母亲,免得她担心,只说:“到了,你跟爸注意身体。”

谁知道韩母话锋一转:“你别惦记我跟你爸的身体,多考虑考虑你的终身大事吧。”

听到这话,韩梨清登时垮了脸:“妈,我还年轻,而且还在上学呢……”

“你都二十一了,你看看陈阿姨、李阿姨他们的女儿儿子,跟你年纪差不多,孩子都会叫人了,再说了,你念的这个什么播音专业,毕业了能吃国家饭吗?”

韩母叹了口气,语气强硬了几分:“正好,我让人给你介绍了个对象,他是我小学同学的儿子,他也在济北,干的还是公安,我已经跟他妈商量过了,后天下午就让你们见一面。”

韩梨清一下懵了:“妈,你怎么擅自替我做决定啊,而且后天下午我还要上课呢!”

“这事儿就这么定了,到时候打扮的漂亮点。”

撂下这话,韩母便挂断了电话。

“妈?妈!”

韩梨清气的直跺脚,放下听筒后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
母亲什么都好,就是在婚姻方面总坚持要先找个好男人再去干其他的事。

她皱眉揉着额头,思索着后天该怎么办。

公安?

莫名的,她想起了沈沐泽……

“梨清!打完没啊?再不走就打不上好饭菜了!”刘建红催促道。

韩梨清回过神,忙跑过去:“来了!”

……

次日。

公安局,办公室。

沈沐泽阔步走进来,顺手脱掉了外套:“浩子,姚荣的审讯结果怎么样?”

一整夜没阖眼的王浩瞪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骂道:“他真就是粪坑里的石头,又臭又硬,一晚上愣是一个字都没说。”

沈沐泽翻阅案卷,眉头深锁。

抛开被救的韩梨清,济北一个月内已经发生了五起年轻女性被害的案子了。

这事闹得人心惶惶,如果再不快点破案,肯定会对社会造成不小的影响。

直觉告诉他,姚荣并不是凶手,可如果不是,那姚荣带走韩梨清是打算要送去给谁……

沈沐泽正分析着,王浩突然说:“沈队沈队,你昨天救的那个女学生来了!”

沈沐泽转头看去,只见韩梨清跟另一个女孩站在门口,手里拿着个锦旗,她低着头,红的跟西红柿一样的脸都快埋进衣领里了。

刘建红自来熟似的拉着韩梨清过去,长辈似的不住道谢:“多谢公安同志昨天救了梨清,真是太谢谢了!”

说着,还用手肘怼了怼身边紧张的冒汗的韩梨清。

韩梨清心里已经后悔了,自己就不该听刘建红的,做了个锦旗过来送给沈沐泽,面对这么多人,她真是不好意思……

但都已经到这儿了,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把锦旗朝沈沐泽递过去:“那个……沈队长,谢谢你。”

沈沐泽视线一扫,红底黄字的锦旗上写着‘除暴安良,人民卫士’八个字。

再看韩梨清,视线一对上自己的就跟受惊的小猫似的躲开了。

刘建红胆大开朗,毫不避讳地打量沈沐泽。

乖乖,这公安同志近看更俊,这要是放进学校,其他那些小姑娘谁看了不迷糊……

而办公室其他同事心里别提多羡慕了。

沈沐泽模样好,还是刑警队大队长,不少姑娘都明里暗里都对他示好过,但他都是一本正经的拒绝了。

可怜他们这些每天忙的脚不沾地的,别说搞对象,连女同志都难相处的到。

“谢谢。”沈沐泽大大方方接过锦旗,“只是最近济北不太平,无论白天还是晚上,你们外出一定要结伴,少去人流少的地方,警惕陌生人。”

他声线偏清冷,说起这些告诫时就跟做汇报一样,让人不由自主地去认真听。

韩梨清和刘建红听着,好学生似的点头。

想着沈沐泽还在工作,韩梨清也没多留,拉着刘建红赶紧走了。

见两人离开,王浩啧声摇头:“我啥时候才有沈队这样的福气啊……”

一旁的同事笑着怼了句:“先不说办案能力,你要有沈队一半的模样,铁定招女同志喜欢!”

王浩啐了一口:“一边去!”

沈沐泽收起锦旗,坐下来继续看案卷:“准备一下,十分钟后开案件分析会。”

公安局外。

刘建红拉住健步如飞的韩梨清:“你走那么急干嘛?我还想多看看呢!”

“他们要工作的,咱们别打扰了。”韩梨清无奈叹了口气。

刘建红也才反应过来,他们不是调解小纠纷的公安,又更重要的事儿。

她撇撇嘴,挽住韩梨清的手:“反正也出来了,咱们去逛逛百货大楼吧,我想买几件新衣服。”

韩梨清却摇摇头:“我得去趟医院。”

冯政委也救了她,都给沈沐泽送了锦旗,也得向冯政委表示点什么,毕竟他还受了伤。

跟刘建红道了别,韩梨清买了些水果去了医院。

刚好是午饭后的时间,医院走廊很安静。

按照昨天的记忆,韩梨清找到冯临川的病房,可刚走到门口,就听见里头传来女人哽咽的声音。

“为什么?明明前两天你都承认还爱我,怎么突然就变了?”

她登时停住脚,顿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。

犹豫着,是不是要先走,下午或者改天再来,冯临川淡淡的声音就飘了出来。

“我说了我们不可能,而且我真正爱的人,她叫韩梨清。”

韩梨清心跳一顿,半天都没缓过神。

冯政委那话是什么意思?

真正爱的人,是她?

可他们也才见过一面啊!

没等韩梨清反应,病房门忽然被打开,一个女人抹着泪跑了出来,她闪躲不及,被她撞得连退了好几步,手里的水果也差点飞了出去。

贺雪芬心情本来就不好,又被挡了路,下意识就要骂,可想到冯临川还在,硬生生给止住了。

抬头一看,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,模样俊俏,手里还提着一兜水果。

贺雪芬愣了愣,想起刚刚冯临川说的‘韩梨清’,顿时变了脸:“你是谁?”

韩梨清揉着被撞疼的肩膀,对对方突然而来的敌意有些反感:“我来看冯政委……”

听见熟悉的声音,病房里的冯临川心一顿,下意识出声:“梨清?”

亲昵的呼唤让韩梨清和贺雪芬都变了脸。

韩梨清抿抿唇,顶着贺雪芬剜人似的眼神走了进去。

抬眼望去,冯临川坐在病床上,他似乎是一夜没睡,眼睛里都是血丝,下眼睑也有些泛清。

而他的目光就像火炬,又像深不见底的汪洋,牢牢地贴在了她身上。

韩梨清很不自在,但还是走过去把水果放在桌上:“冯政委,昨天太匆忙,没来得及给买什么,别嫌弃……”

冯临川望着她,无数记忆再次上涌。

他控制不住地想去牵起她的手,却还是硬生生压了下去。

不行,现在的韩梨清跟自己只是一面之缘,他不能吓着她。

看她满头的汗,脸也被晒得红扑扑的,冯临川心不觉一软:“谢谢,坐着歇会儿吧。”

韩梨清瞄了眼门外,缓缓坐下。

那个女人好像走了……

“你……在哪儿上学?”冯临川轻声问,试探的语气透着微不可察的小心。

现在的韩梨清,他很想了解。

韩梨清短促的啊了一声:“我是济北大学的,学的播音主持。”

冯临川眸光闪烁,她上了大学,学的还是她喜欢的……

顿了顿,他又问:“你是济北人?还是考到这儿的?”

“考到这儿的,我父母都是苏市人。”

韩梨清回答地很认真,可回过神,却又感觉对方好像有意在了解自己。

气氛有些微妙。

正当冯临川犹豫着要不要继续问时,去打饭的通信员回来了。

韩梨清暗自松了口气,连忙起身:“那冯政委,我先走了,真的很感谢您救了我,改天我再来看您。”

说着,微微鞠了一躬后转身离开。

她走的很快,像是着急逃离一样。

冯临川挽留的话都没来及说出口,人就已经走远了。

他皱起眉,眼底划过抹失落。

不知道为什么,他觉得自己跟韩梨清之间有了种说不出的隔阂,他想靠近,她却想远离。

可转念一想,他们现在还不熟,自己不能操之过急。

通讯员像是看出了什么,胆大地问:“政委,您是不是对那位女同志有意思?”

冯临川没说话。

通讯员暗自发笑,政委经常解决部队里大龄战士的婚姻问题,可他自己至今都还没着落呢……

冯临川看向桌上韩梨清送来水果,深沉的眼眸渐渐坚定。

这辈子,他一定要好好对韩梨清!

凌晨。

沈沐泽回到家,刚推开家门,就看见沈母披着衣服从房间出来。

“妈,这么晚了您还没睡?”

沈母打了个哈欠:“起来喝口水,倒是你,怎么现在每天都忙到一两点才回来。”

“有桩案子要查。”

沈沐泽倒了杯热水,给沈母递了过去。

沈母接过,刚要喝,想起了什么似的朝准备回房洗澡的他招招手坐下:“对了,你过来,我有件事儿跟你说。”

连熬了两个通宵,沈沐泽已经很困了,但还是坐了过去:“怎么了?”

“我之前不是跟你提过一个小学同学的女儿吗?她在济北大学读书,正好开学她来了,你们见一见,就在明天……”

顿了顿,沈母看了眼挂钟:“呦,都不是明天,应该是今天下午,你请个假,我带你去见见她。”

听到这儿,沈沐泽顿时丧失了耐心。

他揉着眉心,缓解着疲惫:“妈,这事儿您就别操心了。”

“我怎么能不操心啊?你都二十七了,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,你都上小学了。”沈母忧心忡忡地拍了拍他的手臂,“这回就听妈的,就算你不想成家,也跟我去见见她,咱不能没礼貌。”

沈沐泽舌尖扫过上颚,随便敷衍了两句:“再说吧,这几天我得忙着案子,妈,您早点睡。”

说完,直接起身回了房间。

见儿子又是副油米不进的模样,沈母无奈叹了口气。

洗完澡,沈沐泽躺在床上,思绪又开始在案子中游走。

五个被害人都有个共性,二十岁到二十三岁之间,长得漂亮,性格也很都很温柔……

这是不是说明凶手又某种癖好,专挑这种类型的女孩下手?

忽然间,他不由想起韩梨清。

他只见过她两面,她还总是脸红。

她很温柔吗?

他猜测应该是的,否则姚荣怎么会盯上她?

困意袭来,沈沐泽丝毫没考虑沈母说的‘相亲’,准备一早亲自去审讯姚荣。

……

上了一上午课的韩梨清很是疲惫,全然忘了韩母去春景路的来客饭馆跟别人见面的嘱咐。

回到宿舍,她就躺在床上昏昏欲睡。

正化妆的刘建红看了她一眼,嬉笑道:“看来魂儿还在家呢!”

韩梨清虚虚嗯了一声。

“对了,你昨天不是说你妈让你今天下午去相亲吗?”

刘建红来了兴致,直接把人拉起来:“来来来,我给你化个妆。”

说着,拿出火柴点燃后吹灭,给韩梨清描起眉来,嘴里还不忘夸赞:“你天生丽质,化个妆也算是锦上添花了。”

韩梨清却躲开了,猫回了床上:“我真是一点都不想去。”

刘建红耸耸肩,拿起镜子继续给自己画眉:“你要不去多没礼貌,反正就见见,又不会少块肉,万一他长得跟沈队长差不多,你不是赚了?”

韩梨清脸一红:“你胡说什么呢!”

“就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看不出吗?昨天你看沈队长那眼神都快拉出丝了,怕是有人情窦初开,想对恩人以身相许了。”刘建红嘿嘿一笑。

韩梨清更觉脸烧的厉害:“哪有,冯政委也救了我啊!”

“昨天我就该跟你一块去医院,瞧瞧那个冯政委什么模样。”刘建红朝她挑挑眉,“他有沈队长俊吗?”

韩梨清想了想:“他们俩不太一样……”

沈沐泽是那种冷毅的俊朗,看起来是外冷内热的,而冯政委眉目虽然很温柔,却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疏离。

“行了行了,反正下午的课也不重要,我给你打扮打扮,去会会你那相亲对象!”

下午两点。

经过六个小时的审讯,沈沐泽攻破了姚荣的心理防线,成功从他口中得到线索。

“姚荣说他从没见过凶手的样子,每次把人带过去后就去不同的地方拿钱,甚至连藏钱的位置都五花八门,可以看出,凶手警惕性极高,且有严重扭曲的反社会人格,大概率是有前科的……”

沈沐泽看着一个月内五起凶案发现尸体的地图,食指轻叩着额角,眉头深锁。

经过勘察,三个地点都不是凶杀现场,那凶手会在哪儿把人杀害后,又把尸体抛的那么远的呢?

王浩摩挲着下巴,有些担心:“姚荣被抓,他应该是得到消息了,我最担心他趁着这段时间逃走。”

沈沐泽看着地图,眸光一眯。

其他人察觉到,心登时都提了起来,沈沐泽这样的专注,一般是发现了什么。

沈沐泽将地图放在桌上,声音冷沉:“你们看,五个被害人的尸体几乎是呈弧形放射状被抛到各个地点,也就是说凶手能完成作案,一定距离五个抛尸点都不远。”

听他这么说,王浩等人仔细一看,脑海中纷纷将抛尸点朝同一个方向延伸。

“来客饭馆!?”

沈沐泽眼神一沉:“以最快的速度过去,浩子,你带老李他们蹲守饭馆周围所有巷子,齐岩,你跟徐文海他们去转移饭馆周围的老百姓。”

“是!”

一下子,整个大队都忙了起来。

天色阴沉。

一辆军绿吉普缓缓驶入春景路。

正在开车的通讯员看了眼后视镜:“政委,医生说最好还是再观察几天,您这么快出院,怕会影响身体。”

冯临川却不在意,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济河:“当兵的,这点伤怕什么。”

河水很平静,但因为天空乌云密布,水面也像是块灰色的绒布,让人有些喘不过气。

韩梨清就是在这里为了救人才淹死的……

想到这儿,心好像再一次被揪住,哪怕在这个世界,那一切都没有发生。

冯临川将视线放在另一边,不忍再看。

可透过车窗,却在路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
“停车。”

风迎面吹来,让韩梨清不由搓了搓手臂,她嘟囔道:“奇怪,怎么感觉有点冷……”

“梨清。”

她闻声转身,诧异地睁大了眼;“冯政委?您这么快就出院了?”

冯临川嗯了一声,看着她的眼神流露着柔情:“我回军区正好路过,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?”

韩梨清尴尬,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见相亲对象的,只说:“我跟同学出来玩的,她去供销社买东西了,我在这儿等她。”

话音刚落,一辆红色桑塔纳车突然停在两人身边。

韩梨清望去,眸色亮了亮:“沈队长?”

沈沐泽从车上下来,他没有穿警服,深蓝色短袖,虽然宽松,但隐约能感觉到衣服下有力的肌肉,黑色长裤衬的他的腿又直又长,看起来像个大学生。

察觉到韩梨清对沈沐泽的注视,冯临川脸色微沉。

沈沐泽也有些惊讶,没想到前天昨天都各打过照面的两人都在这危险的地方。

冯临川是军人,倒不用担心,但韩梨清……

他抿抿唇,几步上前轻轻抓住韩梨清的手腕:“先跟我走。”

韩梨清还没反应过来,另一只也被攒住,回过头,撞上冯临川愠怒的眸子:“站住!”

刘建红从供销社赶回来,看到穿着军装的冯临川和便装的沈沐泽一人一边抓着韩梨清的手,惊掉了下巴,嘴里的冰棍‘啪嗒’掉在地上。

这什么情况?

一个军人一个刑警,在争对象!?

“沈队长,男女有别,你在大街上对梨清拉拉扯扯的是不是不太好。”冯临川语气不轻不重,却充满了压迫感。

与他而言,韩梨清注定是会给自己在一起的,他绝不容许别的男人过分亲近她。

听了这话,韩梨清懵了。

她跟沈沐泽男女有别,跟他就不是了吗?而且他这语气怎么像是把自己划到他的所有物里去了。

沈沐泽听出冯临川话语里的不对味,表情却还是波澜不惊:“冯政委误会了,我只是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。”

闻言,冯临川皱起眉,才反应过来对方穿的不是警服。

刑警穿便装,如果不是下班,应该是要执行什么重要的任务。

听通讯员说近来发生的命案,加上前天韩梨清遇上的危险,他立刻明白过来。

但看到沈沐泽抓着韩梨清的手,心里还是膈应的慌。

韩梨清则是想起昨天在医院病房门外听见冯临川跟那个女人说的话,主动抽出手。

掌心一空,冯临川的心好像也跟着被挖去了一角。

沈沐泽瞥见愣在不远处的刘建红,朝她道:“上车。”

说着,拉着韩梨清就上了车,刘建红傻愣愣地哦了一声,也跟着上去。

韩梨清余光看向冯临川,只见他站在原地,一双幽深的眼眸盯着自己,里面是让她摸不着头脑的……深情。

“沈队长,我们这是要去哪儿?”刘建红终于反应过来,不由问。

“先把你们送去公安局。”沈沐泽专注开着车。

韩梨清立刻说:“沈队长,能不能麻烦您送我们回学校?”

才刚说完,一辆三轮车突然从右侧重来,沈沐泽连忙踩下刹车。

由于惯性,后座的韩梨清和刘建红狠狠撞在了车座上,两人都开始眼冒金星。

“怎么回事啊?”刘建红龇牙咧嘴地揉着头。

“你们别下车。”

考虑到这段路行人少,沈沐泽叮嘱了过后才下车去查看。

三轮车上是空的,似乎是有人故意为之……

顺着三轮车冲出的方向看去,是个小巷子。

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枪,准备过去探查,可想到车上还有两个女孩,慢慢放下了手。

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先保证她们的安全。

沈沐泽将三轮车挪到一边,转身上了车,重新启动车子。

眼见他一脸严肃,又想起这些日子的凶杀案,韩梨清和刘建红开始害怕了。

“沈队长,不会是有坏人盯上我们了吧?”刘建红抓着韩梨清的手,哆哆嗦嗦问。

透过后视镜,沈沐泽看见韩梨清虽然在尽力保持冷静,但渐渐苍白的脸还是暴露了她的胆怯。

沈沐泽抿抿唇:“没事的。”

踩下油门,车子一路往公安局驶去。

将两人送去公安局后,他立刻赶回来客饭馆,刚下车,王浩就气急败坏地走过来:“沈队,我们来晚了,人昨晚就跑了!”

“身份确认了吗?”沈沐泽紧拧眉。

“是来客饭馆的厨师,叫吴兴国,二十八岁,八年前因为盗窃被判了七年,一年前出狱后一直游手好闲,两个月前,饭馆老板看他手艺不错,他工资要的不多,老板就招了他,另外,我们在吴兴国房间里找到这个。”

说着,王浩递来一张约莫五寸的照片。

沈沐泽接过来一看,眸色收紧。

照片里面的人竟然是韩梨清!?

“照片是在他枕头底下发现的,而且……”

王浩脸上还露出了一丝嫌恶,又压低了声音:“床上到处都是卫生纸,看来那家伙没少对着这照片干那事。”

听了这话,沈沐泽面色骤冷。

照片里的韩梨清扎着马尾,清丽的脸上漾着淡淡的笑容,这样清爽漂亮的女孩,吴兴国那种畜生也好意思肖想。

“市外已经进行了严格的布控,他应该暂时还在市里,通知下去快速摸排,尽快把人找出来。”

“是!”

天越来越暗,几声闷雷过后,开始下起雨。

公安局。

刘建红休息室里坐了一下午,早就坐不住了,正想拉着韩梨清去问能不能回学校,沈沐泽来了。

韩梨清连忙站起来,紧张地打量他。

好像没受伤……

她悄悄松了口气。

“沈队长,咱们什么时候能走啊?”刘建红无奈问。

沈沐泽看向韩梨清,不巧又跟她的视线撞个正着,她又吓了一跳,慌忙瞥到别处,脸颊飞上了红色。

她怎么那么容易脸红?

他抿下微扬的嘴角,朝刘建红说:“你可以先回去,但是她得暂时留下来。”

韩梨清愣了:“为什么?”

“案子可能跟你有关,我们需要你的配合。”沈沐泽简单地解释了句,

刘建红担心起来,好在现在韩梨清还算镇定,把她劝回了学校。

等刘建红走后,王浩走了进来,跟沈沐泽互视一眼后,两人一块坐下。

“同学,你别紧张,我们只是问问你关于凶手的一些事。”王浩露出和善的笑容。

“凶手?”韩梨清懵了。

她一放暑假就回家了,前天一回来就遇上那事,根本不知道凶手的事。

沈沐泽拿出一张一寸的照片:“他叫吴兴国,你认识他吗?或者见过他吗?”

韩梨清看去,照片实在模糊,只能隐约看见男人的轮廓。

见她陷入沉思,沈沐泽和王浩也都没说话,静静让她理着记忆。

将近一分钟,两人才见女孩拧成结的眉头展开,眼神也亮了。

韩梨清声音拔高:“我想起来了,在火车站的时候,我给过他钱和票!”

“火车站?”沈沐泽眯了眯眼。

韩梨清点点头:“那天放假我准备回苏市,我记得雨很大,然后我看见一个男人坐在路边淋雨,他穿的很破,右手还受了伤,我觉得他可怜,就把伞给了他,还给了他钱跟一些票。”

听到这话,沈沐泽和王浩互看一眼,都不约而同皱起眉。

看来是韩梨清的善心让吴兴国对她惦记上了,但因为找不到她,所以才会对跟她差不多类型的女孩下手。

又问了些其他问题缓解了韩梨清的情绪,两人才出去。

“看样子,吴兴国这家伙是畏罪潜逃了。”

王浩刚说完,沈沐泽就否定了他:“不,他还在盯着韩梨清。”

“他都暴露了还敢作案?”

想起不久前送韩梨清和刘建红来公安局时,那突然冲出来的三轮车,沈沐泽脸色越来越难看。

吴兴国杀人手段残忍,很有可能走极端,他们得靠韩梨清把人引出来,还得要保证好她的安全。

看了眼外头的天,沈沐泽摘下帽子扔给王浩,转身又走进休息室。

见韩梨清捂着肚子,还吞咽了两下,他问:“饿了?”

韩梨清怔了怔,忙摇摇头:“不……”

可话还没说完,肚子就‘咕咕’的叫起来。

气氛登时尴尬。

韩梨清顿觉脸颊被火烧了起来,根本不敢去看沈沐泽。

早上就吃了两个包子,因为太困了,中午没吃就回宿舍睡觉,谁知道被刘建红拉出去,接过相亲的对象没见着,倒是碰见了冯临川,还被沈沐泽带到了公安局。

折腾了快十个小时,她是真的有些饿了……

看着韩梨清窘迫的模样,沈沐泽顿觉好笑,但冷毅的脸丝毫不露笑意:“我刚好下班,送你回学校。”

听他要送自己,韩梨清目光亮了亮,又下意识摆手:“不不不,太麻烦你了……”

“出了睡觉,你现在不能独行。”沈沐泽委婉透露她的情况。

韩梨清愣住,难道自己真的被凶手盯上了?

“走吧。”

沈沐泽转过身,示意她跟上。

韩梨清呆呆哦了一声,起身亦步亦趋地跟着。

路过办公室时,有同事都伸长脖子使劲看,像是看见什么稀奇事儿似的。

“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儿出来的,一向凌晨才下班的沈队居然这么早就走了!”

“你没看见他带着那个女大学生吗?这是要当护花使者了。”

“沈队早点成家好啊,有了嫂子,他也少折腾咱们……”

王浩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,心里早就乐开了花。

他跟沈沐泽同年进刑警队,公事这么些年,关系很铁,别人不知道,但他看得出沈沐泽挺关注韩梨清的,刚刚在问话时,眼睛就没离开过人家小姑娘。

没想到铁树也有开花的一天,沈沐泽要是结了婚,他们这些光棍也多点认识女同志的机会了。

天逐渐昏暗。

往济北大学的桑塔纳突然停在半道。

韩梨清回过神,才发现旁边是个国营饭店。

她诧异转头,正准备问为什么停这儿,沈沐泽就打开了车门:“下车吧。”

“啊?可这儿……不是学校啊。”

韩梨清嘟囔了一句,还是跟着下了车,只见沈沐泽往饭店里走,还不忘转头示意她跟上。

是要吃饭?

“沈队长,我还是回学校吃吧……”

“这个点了,食堂应该没有饭菜了,而且我也饿了,一起吃吧。”

听了这话,她犹豫了一下才跟着进去。

刚坐下,沈沐泽就把菜单推倒韩梨清面前:“想吃什么就点吧。”

韩梨清把头摇成拨浪鼓:“还是沈队长点吧,我吃什么都行,不忌口的。”

沈沐泽顿了顿,也没多说,扫了眼菜单:“酸溜土豆丝,红烧鱼,麻婆豆腐,清炒小白菜,再来个回锅肉,谢谢。”

服务员记好菜便走了。

“会不会有点多?”韩梨清有些担心,两个人点这么多菜会不会浪费。

“不多,我饭量大。”

看到沈沐泽面不改色说着这话,她忍不住笑了,却又很快收住。

沈沐泽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,压了压唇角,没有说话。

菜上齐后,两人各自吃着饭,一直都在沉默。

直到快吃完时,沈沐泽主动打开话匣子:“你跟冯政委很熟吗?”

今天冯临川那话里的意思越听越不对味,好像韩梨清是他很重要的人一样。

韩梨清立刻否认:“没有,冯政委就是救了我那天,我才认识的他。”

说到这儿,她又不免想起病房外听见的话。

冯临川说他真正爱的人是她,可两人拢共见了两次而已。

沈沐泽嗯了一声,继续吃饭。

韩梨清抬眼偷偷打量,握着筷子的手慢慢收紧。

他不会误会了吧?

正这么想,沈沐泽突然问:“你有对象吗?”

韩梨清差点噎住,目瞪口呆看着一脸正经的沈沐泽:“没,没有……”

沈沐泽放下碗筷,像是准备说一件很重要的事,刚张口,一道有些尖锐的女声骤然响起。

“临川,这不是你救的那个女学生吗?原来她有对象啊。”

两人转头看去,只见冯临川站在柜台边,身旁还站着个女人。

韩梨清认出来了,这不就是昨天在病房跟冯临川说话的女人吗?

冯临川没想到会在这儿又遇见韩梨清,更没想到她居然会跟沈沐泽一起。

一种被抢夺的感觉攀上心,让他的脸色越发难看。

贺雪芬乘机挽住冯临川的手,刻意道:“他们很般配啊,是不是?”

冯临川神色一冷,直接抽出了手,径自走向韩梨清,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温柔些:“怎么没回学校?”

见自己被撇下,贺雪芬脸上闪过抹难堪,瞪着韩梨清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。

韩梨清没察觉到贺雪芬阴狠的目光,只是疑惑冯临川为什么会是一副跟自己好像认识很久的模样。

“……我跟沈队长吃饭,一会儿就回去啊。”

沈沐泽没有说话,微微歪着头,姿势有些慵懒,可凌厉的眼神在面前的三人身上已经转了好几圈。

冯临川看了眼沈沐泽,头一次不愿意把好脾气给别人:“我送你回去。”

贺雪芬有些急了,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:“临川,你不是答应了陪我一起吃饭吗?”

冯临川皱起眉:“你说你有重要的事说,有什么事现在就说吧。”

又被拉了面子,贺雪芬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。

一听冯临川要送自己,韩梨清直接摆手:“不用了不用了……”

沈沐泽站起身,径自走向柜台结账。

韩梨清一看,也起身跟过去,朝冯临川说:“沈队长会送我的,不麻烦冯政委了。”

说完,跟着沈沐泽就出去上了车。

冯临川心登时收紧,痛意一点点蔓延开。

韩梨清似乎是在可以疏远自己……

难道在这个世界,两人真的不会像以前那样走到一起吗?

上了车后,韩梨清摸了摸口袋,突然想起自己今天出来的匆忙,根本没带钱。

她有些不好意思:“抱歉啊沈队长,我今天没带钱,明天我会把饭钱送还给你的。”

沈沐泽倒是不在意:“不用,就当是我请你,你也帮我查了案。”

顿了顿,话锋忽的一转:“另外,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。”

韩梨清疑惑地看着他:“什么事?能帮的我一定帮。”

看着她明亮的眼眸,沈沐泽心神微动,头一次自觉有些窘迫地移开了视线:“……以后再说,现在还不急。”

韩梨清嗯了一声,乖乖的坐好了。

或许是因为精神紧绷了一整天,她没一会儿就打起盹儿来,头一点一点的。

沈沐泽看了她一眼,不露声色地降低了车速。

二十分钟后,车在济北大学门口停了下来。

沈沐泽率先下车,轻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,不自觉放轻了声音:“醒醒,已经到了。”

韩梨清睁开眼,惊觉自己睡过去了,连忙下车,可脚刚一沾地,一个没站稳,整个人很不文雅的超前扑倒。

眼看就要摔了个狗吃屎,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了她。

‘砰’的一声闷响,她撞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!

“你没事吧?”

头顶传来低沉的嗓音,让韩梨清木讷抬起头,一下跌进男人深不见底的墨眸中。

她像是被烧了尾巴的猫,一下蹦开了:“对,对不起!”

韩梨清感觉整个大脑都乱嗡嗡的,根本不敢看面前的人,可刚刚那淡淡的皂角香,还萦绕在鼻尖周围。

看着脸蛋通红,双手搓着衣角的女孩,沈沐泽舌尖扫过上颚,语气淡淡:“没摔着就行,快进去吧。”

“……嗯,沈队长再见。”

韩梨清不好意思待下去,挥挥手转身就跑进了学校。

直到看到那抹身影消失,沈沐泽才靠到车门上,从口袋里摸出烟。

衔了一根在嘴里,点燃。

烟雾缭绕间,他的眸子格外明亮,复杂的情绪开始翻涌。

吐了几个烟圈,他低头看了看摊开的手。

腰……有点细。

当这个念头一冒出来,沈沐泽突然觉得自己很流氓,居然对一个小姑娘有这么不正经的想头。

可想起那张娇俏泛红的脸,他的心却有种从没有过的波动。

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,痒痒的。

半晌,抽完了整支烟,沈沐泽才上车回家。

宿舍。

刘建红还在为韩梨清担心,见人回来了,立刻扯住她准备关心一番,但见她红着一张脸,嘴角还挂着笑,登时一头雾水。

“梨清,你不是被卷进凶杀案了吗?我看你的样子,怎么像谈对象了似的。”

韩梨清回过神,忙收敛住笑:“没有,就是……就是想到了一些开心的事。”

刘建红哼了一声,忍不住又问:“是不是沈队长送你回来的?”

“嗯……”

韩梨清点点头,不由想起刚刚那个意外的拥抱。

幸好是晚上,校门口没人,这要是白天被人看见了,她估计都不好意思出门了。

刘建红一下被转移注意力:“哎哎哎,今天怎么回事啊?那个穿军装的是不是救你的冯政委啊?”

听见她提起冯临川,韩梨清微微蹙眉:“对。”

“他看起来也好年轻,而且长得也好好看啊……”刘建红一脸羡慕的看着她,“果然是长得漂亮招人稀罕啊。”

说着,又凑过去贼兮兮地问:“告诉我,你喜欢哪个?”

韩梨清瞪了她一眼:“你又胡说什么?”

“我就是想知道,你比较中意哪个。”刘建红扁扁嘴。

韩梨清没搭理她,翻出衣服准备去洗澡,心里却又不免想起在饭店时的事。

她实在想不通,冯临川为什么像是跟自己是旧相识的样子,而且还……

越想,韩梨清越觉得烦躁,再想到刘建红刚刚的问题,她脑子里居然浮现出沈沐泽的模样。

她心跳微顿,比起冯临川,自己好像跟乐意亲近沈沐泽啊……

不对,她在胡思乱想什么?沈沐泽对自己只是对老百姓那样的关心照顾,她怎么能往那方面想呢?

韩梨清几次深呼吸,把不该有的念头全甩了出去才端着脸盆出宿舍。

另一边,沈沐泽刚回到家,就看见母亲铁青着脸坐在客厅。

他才想起她说今天下午相亲的事,自知躲不过她的教训,便一脸无所谓地坐了过去。

“不是让你下午请假,我带你去见人家姑娘吗?”沈母劈头盖脸责问,“你又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是不是?”

沈沐泽揉着额角,冷不丁地说:“妈,别再给我安排相亲了。”

停了顿了瞬,他声音坚定了几分:“我已经有对象了。”

沈母愣住,刚要烧起的怒火一下子熄了:“有对象了?啥时候的事儿?怎么没听你提起过?她叫什么名字?是干什么的?哪里人?父母什么工作?”

听着母亲连珠炮似的询问,沈沐泽头疼不已:“这几天谈好的,没来得及跟你说而已,下次我带她过来见你。”

说完,也不顾沈母求知的迫切心情,他起身就回了房。

沈母心里是半喜半忧。

喜是儿子终于开了窍,肯谈对象了。

忧便是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同学交代,明明之前自己口口声声说儿子没对象,现在突然又有了,她怎么好意思跟老同学说啊……

想到这儿,沈母沉叹了口气。

军区大院。

墙上的挂钟慢慢指向了一,风透过窗隙,吹进空阔的房间。

原本熟睡的冯临川突然惊醒,他喘着粗气,冷汗大颗从额头滑落,眼中满是未退的惊惶。

环顾四周,漆黑一片。

慢慢的,他回过神,却发现心脏的疼痛丝毫没有减弱。

不过几个小时,他竟然做了三个梦。

一个是梦见韩梨清在水中挣扎,他想救她,可他抓不住,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河面。

一个是梦见自己白发苍苍躺在床上,身边只有同样两鬓斑白的韩梨清,他抓着她的手,无法控制地喊出了‘雪芬’。

韩梨清哭了,沧桑的双眼有无奈、委屈和悲痛,更多的是自嘲,仿佛在嘲笑自己倾尽一生,最后却成了别人的影子。

而另一个梦就是韩梨清站在自己面前,挽上了别的男人的手,只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。

每一个梦,都像把利刃穿透冯临川的胸口,入骨的痛。

打开灯,望着空荡的房间,他微红的双眼浮起丝坚定。

无论如何,他再也不能重蹈覆辙!

因为沈沐泽的话,韩梨清这一个星期除了上课就是宿舍和食堂,再没出过校门。

刘建红是个爱玩的性子,但也害怕被坏人盯上,只能跟着她一起憋在学校里。

这天,韩梨清吃完饭正准备去阅览室,身后突然传来冯临川的声音。

“梨清。”

转身看去,一身军装的冯临川正朝自己走来。

韩梨清愣住,心里顿时就不舒服了。

可冯临川明明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,为什么她莫名会觉得膈应?

秉着礼貌,她还是打了招呼:“冯政委,您怎么来这儿了?”

语气里的疏离让冯临川心头微紧,但还是平静掩去:“路过,想到你在这儿念书,就过来看看。”

顿了顿,忽然从口袋拿出支钢笔:“这个是派克钢笔,你应该用得到。”

看着那黑亮的钢笔,韩梨清一下没反应过来。

不是路过进来看看吗?怎么突然送起东西来了?

她又是一通拒绝:“无功不受禄,何况冯政委救我的事,我还没报答呢,怎么好意思再受您的东西啊。”

两人说话间,已经有不少的同学看过来了,那些眼神让她很不舒服。

见韩梨清拒绝,冯临川皱起眉:“梨清,我……”

话还没说完,眼前女孩的视线突然穿过自己,目光也亮了些。

冯临川还没反应,韩梨清就越过自己,朝身后跑去。

转过身,才发现韩梨清正在跑向沈沐泽……

“沈队长,你什么时候来的?”

韩梨清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,好像他们三个人从那天起就总能撞在一块。

可看到沈沐泽,她眼中却是自己都没发觉得欣喜。

沈沐泽看了眼不远处目露不甘又痛心的冯临川,才将视线落在韩梨清身上:“刚来,有两件事找你,你现在有时间跟我去趟公安局吗?”

韩梨清点点头:“有的。”

说完,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,转头朝冯临川挥挥手:“冯政委,我要跟沈队长去公安局一趟。”

冯临川一噎,又一次看着韩梨清跟沈沐泽离开。

而这一幕,跟那晚的梦竟然那样相似。

他捏紧了拳,突然有些无力。

他不知道该怎么做,才能让自己更靠近韩梨清,让他更无措的是,韩梨清似乎也很不乐意自己的靠近……

出了校门,韩梨清坐上了沈沐泽开来的桑塔纳,一路往公安局去了。

“凶手已经抓到了。”

听见沈沐泽这么说,韩梨清愣了一下,不觉替他高兴起来:“那太好了,你们案子可以结了。”

顿了顿,又皱起眉:“不过,他怎么能那么狠心,杀了五个女孩……”

“心理扭曲。”

沈沐泽并没有过多解释,他怕韩梨清会认为是她自己的善意导致吴兴国犯罪的,所以只能选择一个比较合理的理由。

毕竟善良没有错。

把韩梨清带到公安局,让她指认了一次后,沈沐泽才让人对吴兴国进行最后的审讯。

签完确认书,韩梨清忍不住问:“沈队长,你不是说有两件事吗?还有件事是什么?”

沈沐泽少有的僵了一下,扫了圈同事们看戏似的目光,转身走了出去:“出去说。”

韩梨清眼底划过抹疑惑,但还是跟了上去。

直到两人走到走廊拐角,沈沐泽才开口:“我想请你暂时假装我对象,去见见我妈。”

听到这话,韩梨清瞪大了眼:“假装你对象?”

她耳尖不由红了些,局促地绞着衣角:“可……”

“我知道这个忙的确有些唐突,但我实在需要你的帮助。”沈沐泽握拳挡住嘴,轻咳了两声,也不自在地偏过头。

要不是母亲每天催,他也不会拉下脸让韩梨清假装自己对象去骗她。

毕竟局里没什么女同事,有也是成了家的。

面对沈沐泽这番话,韩梨清咬了咬唇,轻轻嗯了一声:“那……什么时候去?”

沈沐泽微微一怔,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快。

察觉到对方诧异的目光,韩梨清绯红着脸解释:“我不是还欠着沈队长一顿饭吗,这个就当还那顿饭的情吧……”

闻言,沈沐泽心莫名一软:“好,你下午还有课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那五点半我去学校接你。”

“好。”

两人一来一回,定下了‘见家长’的时间。

沈沐泽看了眼手表:“那我现在送你回去吧。”

韩梨清摇摇头:“不用了,凶手不是已经被抓住了吗?我自己回去就行,一会儿你肯定很忙,不耽误你时间啦。”

说着,朝他摆了摆手后就跑了。

看着女孩兔子似的背影,沈沐泽嘴角不自觉扬起。

“啊哈!咱们铁面无私的大队长居然笑了!”

王浩突然跳出来,一脸抓住把柄的表情。

看见他,沈沐泽的笑顿时就消失了,又恢复了以往面无表情的模样:“事做完了?”

王浩嘿嘿一笑:“事儿永远都做不完,沈队,结婚的时候记得请咱们兄弟几个喝喜酒啊。”

沈沐泽抿抿唇,什么话都没说地走开了。

另一边。

韩梨清回到宿舍,就把自己所有的衣服都翻了出来。

躺在上铺看书的刘建红一看,惊讶道:“别告诉我你要换宿舍了。”

“什么啊……”韩梨清白了她一眼,拿起一件蓝色的布拉吉比在自己身上,“这件好看吗?”

见向来不注重打扮的人居然主动问这个问题,刘建红来了兴趣,立刻下了床:“发生什么事了?你怎么突然想打扮起来了?”

韩梨清嘟囔着,也不好明说:“晚点要去见老同学,就像收拾的好点儿。”

刘建红狐疑看着她:“老同学?什么样的老同学值得你开始这么花心思?”

“你就别问了,快点帮我看看,到底穿哪儿件?”

看韩梨清是正正经经要打扮,刘建红便给她精心选了一套衣服,又给她化了个淡妆。

很快到了五点半。

换了身便服的沈沐泽靠在路边的车上,微微歪着头看了眼手表。

俊朗的身影让不少女学生频频回头去看,有几个索性站在原地议论着要不要上去认识一下。

“沈队长……”

绵软的声音让沈沐泽怔了怔,转头看去,目光一怔。

女孩穿着件时下流行白色泡泡袖短衬,一条淡蓝阔腿裤,驼色的矮细跟鞋,乌黑微卷的长发分成两束垂落在两侧,因为化了个淡妆,让她本就秀美的五官更加惊艳。

韩梨清脸色微红,很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角。

其实这身衣服是刘建红的,虽然合身,但根本不是她平时的风格。

见沈沐泽看着自己不说话,心登时一沉:“是不是……不太端庄,我回去换一身。”

说完,转身就要跑回学校。

“等等!”

沈沐泽手疾眼快抓住她的手腕,看到她澄澈的眼眸,他轻咳了两声,别过脸:“不用……很好看。”

听到他肯定的夸赞,韩梨清抿唇低下头,难掩眉眼中的雀跃。

上了车,两人偶尔聊了几句,直到车快要驶进小区,韩梨清呀了一声,忙让沈沐泽停车。

“怎么了?”沈沐泽不解看向她。

“我不能空手去。”

韩梨清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。

虽说是假装的对象,但也是头一次去拜访沈沐泽的母亲,两手空空像什么样子。

沈沐泽轻轻按住她的肩:“不用了,我都准备好了。”

顺着他的视线,韩梨清看见后车座上放着一网兜的水果,两袋麦乳精,还有一箱牛奶。

“让你帮忙,怎么能让你再去破费。”

沈沐泽替她系好安全带,继续开车。

韩梨清凝着身边话里似是带着笑意的男人,眼神逐渐放柔。

真奇怪,她跟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,顶多算是朋友,可为什么每次跟他在一起,她都感觉到很安心,连心跳都不受自己的控制了……

车停了下来,沈沐泽去解安全带,转目间却见韩梨清盯着自己发呆,有些好笑:“你老盯着我,我脸上有花吗?”

韩梨清回过神,懊恼又窘迫地收回眼神,匆匆下车:“抱,抱歉……”

见他拿上后车座的东西,她下意识要去帮忙:“沈队长,我也拿点吧。”

沈沐泽却避开她的手,微微俯身凑到她面前,低沉的嗓音夹杂着电流似的,震的她耳朵微微发麻。

“记得,在我妈面前要叫我‘沐泽’。”

沐泽……

韩梨清眼睫微微一颤,心里将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好几遍。

沈沐泽又说:“试着叫一次。”

脱下了警服,他那身凌厉的气势好像也弱了,此刻反倒像个大哥哥,教着一个懵懂的孩子。

望着那双深邃的墨眸,韩梨清红唇轻动:“沐泽。”

她的声音很轻,像是片羽毛,可落在沈沐泽心中的水面上,荡开了层层涟漪。

他目光微凝,不知怎么地再次要求:“再叫一次。”

“沐泽。”

韩梨清大胆了些,声音也清亮许多。

沈沐泽差点就控制不住,抬手去揉她的头。

意识到自己差点失态,他忙直起身子,用平时的正经遮掩:“好了,上去吧。”

看着男人大步走在前头,韩梨清心情莫名好了许多,她又无声叫了几声‘沐泽’才跟了过去。

一进沈家门,韩梨清便闻到了一股立香的气味。

宽敞的客厅里,她一眼就看见角落桌子上的遗像。

相片中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,穿着警服,跟沈沐泽有五六分像。

“我妈应该是去买菜了,你先坐会儿。”

沈沐泽放下东西,又给她倒了杯水,见她看着角落的照片,手微微一顿:“那是我爸。”

韩梨清皱起眉,眼中划过抹心疼:“他跟你一样是刑警吗?”

“不是,他是缉毒警,十二年前在抓捕毒贩的时候牺牲了。”

沈沐泽语气很平静,似乎早已经从当年骤然丧父的打击中缓和过来了。

听到这话,韩梨清肃然起敬:“我……能给叔叔上柱香吗?”

沈沐泽愣了瞬后点点头。

得到同意,韩梨清才走过去点燃一炷香,虔诚地拜了拜才把香插上。

她知道缉毒警的辛苦,为了保护人民,他们每一次执行任务都直面生死,为了保护家人,哪怕牺牲了都不能立座碑。

沈沐泽上前,将燃尽的蜡烛换新:“我之前也想跟爸一样做缉毒警,但我妈不肯,怕我跟爸一样离开他,我就做了刑警。”

“可刑警也很危险。”韩梨清抬头看着他,语速有些快,“你得保护好自己。”

看着她关切的眼神,沈沐泽心好像都被棉花包裹住了。

除了母亲,韩梨清是第一个这样关心自己的异性。

他抿抿唇,声音无意识地放轻:“我会的……”

话刚落音,‘咔哒’一声,大门被推开,拎着菜的沈母走了进来。

一见里头儿子跟一个漂亮女孩站的那么近,一时间愣住了。

沈沐泽率先反应过来,上前把菜接过来。

韩梨清也很有眼力见地过去打招呼:“阿姨好。”

“你好你好……”沈母打量着她,眼中划过抹满意。

模样不错,举止也落落大方,但是……怎么有点眼熟。

“妈,这都是梨清给你买的。”沈沐泽看了眼桌上的东西。

“梨清?”

沈母诧异,看着韩梨清的眼神一下亮起来了:“你是韩梨清?”

面对她的反应,韩梨清跟沈沐泽互视一眼,俨然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
沈母又问:“你是不是苏市人,妈妈叫贺兰,爸爸叫韩平业?”

这回轮到韩梨清惊讶了:“是,阿姨您怎么知道?”

沈母喜不自胜地拍了拍沈沐泽的胳膊:“梨清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小学同学的女儿,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!”

一听沈母的话,沈沐泽跟韩梨清都愣住了。

“早知道你们已经好上了,我也用不着去跟贺兰道歉,现在还闹了笑话……”沈母气笑了,“说到底你们还是有缘啊!来来来,梨清快坐。”

说着,就拉着韩梨清坐下来,婆婆看儿媳妇似的问:“跟阿姨说说,你咋跟沐泽在一块的,他这小子,愣是一个字也没跟我透露。”

到现在,韩梨清才弄清楚,原来母亲说的那个小学同学的儿子,竟然是沈沐泽。

那沈沐泽不就是她要相亲的对象?

想到这些,韩梨清一下红了脸,根本不敢去看沈沐泽,结结巴巴说着:“那个,我跟沐泽……”

“妈,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。”沈沐泽适时开口解救她。

沈母也反应过来:“对对对,沐泽你好好陪梨清,妈去给你们做好吃的。”

韩梨清也站起身:“阿姨,我去帮你。”

沈母直接把她按回去:“不用不用,你来做客,怎么能让你动手呢,好好坐着。”

说完,拎着菜就去厨房忙了。

沈沐泽坐下,拿起一个苹果削了起来。

想到两人居然差点相亲,韩梨清感觉两人的相处都尴尬起来。

“没想到这么巧。”沈沐泽突然说了句。

她啊了一声,木讷点头:“对啊……”

“吃吧。”沈沐泽递来削好皮的苹果。

韩梨清双手接过:“谢谢。”

她细细啃着,目光因为微妙的气氛而不能停留在一个地方。

忽然,她视线停在茶几下一个翻开的相册上。

看到照片中三四岁戴着几乎盖住了他整个脑袋的大盖帽的小男孩,眼神亮了亮:“这是你吗?”

沈沐泽顿了顿,还是大方地拿了起来:“嗯,我妈没事就翻翻。”

他将相册递过去,又无比自然地接过她啃得坑坑洼洼的苹果。

韩梨清没察觉他的动作,顺手接过相册便翻起来。

里头都是沈沐泽从小到大的照片,还有沈母的,因为职业原因,沈父的照片很少。

唯一一张全家福,还是沈母抱着还在襁褓里的沈沐泽,和沈父一起幸福的笑着。

越看,韩梨清越心疼。

她似乎能想象到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,沈母就会红着眼翻着相册思念着丈夫,沈沐泽看到父亲照片时落寞和想念的眼神。

不一会儿,沈母就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出来:“梨清,沐泽,快来吃饭。”

饭桌上,沈母不停地给韩梨清夹菜:“来,多吃点,看你瘦的。”

韩梨清看着碗里的小山,哭笑不得:“谢谢阿姨……”

虽然沈母很热情,但她实在是不喜欢吃豆腐跟偏肥的肉。

不好让沈母为难,她正要夹菜塞进嘴里,沈沐泽突然倾身把她碗里的豆腐跟肥肉夹走。

韩梨清和沈母都愣愣看着他。

沈沐泽面不改色:“妈,梨清不太吃豆腐跟肥肉,我爱吃。”

沈母这次反应过来:“瞧我,我忘了问梨清忌不忌口了,梨清啊,你想吃什么自己夹,下次来你告诉阿姨想吃什么,阿姨给你做。”

韩梨清更不好意思了,但还是悄悄朝沈沐泽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。

吃完饭,又跟沈母聊了会儿,天就黑了。

在沈母的坚持下,韩梨清答应过几天再过来吃饭。

沈沐泽送她回学校,下楼时,两人并肩走着。

韩梨清还想着今天的阴差阳错,身边的沈沐泽突然停下脚步,紧接着,他沉哑的声音响起。

“要不要试试?”

韩梨清回过头,不偏不倚撞上沈沐泽汪洋般让人沉溺的眼神。

“试试?”

沈沐泽走向她,朦胧的灯光照着他平日冷毅的脸庞,勾勒出透着温和的光影。

“试试……处对象。”

他喉间滚动,眉目间淌着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
二十七年里,他身边不乏有异性,但他的心只扑在学业和案子上,这种话还是第一次说出口。

韩梨清微皱的眸子颤了颤,以为自己听错了,可面前男人认真的注视告诉她,她没有听错。

沈沐泽……要跟她处对象!?

心和脑子好像乱了,她紧张眨着眼:“不是说……假装对象吗?”

两人虽然差点相了亲,但这回也只是做个戏,没想到假戏真做了。

沈沐泽轻轻咳了两声,耳尖难得有些泛红:“我不太会说话,但我清楚,我对你有心思。”

女孩在这方面总是很腼腆,他便主动挑明了心意。

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韩梨清。

两人明明认识不久,连见面的次数都不多……

又或许,从第一次见到她时,自己就被她那双清泉般的眼睛吸引了吧。

想到这儿,沈沐泽心里感叹,自己果然还是个俗人。

而韩梨清整个人都僵住了,但却能明显感觉到心里涌上了从没有过的悸动和喜悦,这种感觉就像看着自己亲手栽种的花绽放了。

可面对她的沉默,沈沐泽的心动荡起来,他慢慢握紧了拳:“也许我不是你的最佳选择,因为我的职业,以后可能不能很好的照顾你,如果你觉得不行,我也不勉强……”

“没有!”

韩梨清像是怕他误会,飞快摇摇头,而后又红着脸垂眸,声音很轻:“你是英雄,我很敬佩,也很……喜欢。”

沈沐泽瞳孔微微紧缩,一种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涌向四肢。

他竭力压制,却让声音更加沙哑:“那你答应了?”

韩梨清抬头看着他,认真地点点头。

沈沐泽紧握的拳慢慢松开,心里也像是卸下了担子,嘴角不自觉地弯起:“走吧。”

两人走了几步,韩梨清就感觉手被另一只带着薄茧的手轻轻裹住。

她微微一怔,抿唇笑着回握住。

半小时后,车在校门口停下。

“谢谢……”

晚风吹来,夹杂着丝丝凉意,让韩梨清忍不住搓了搓手臂。

沈沐泽犹豫了一下,终究是没克制内心的想法,伸手慢慢把人抱进了怀里。

韩梨清身体登时僵硬了,可贴在男人让她安心的胸膛前,又逐渐放松下来。

“我不能经常陪着你,但我保证,除了上班,我余下的时间都是你的。”

他说话时,她能感觉到他胸口的震动。

韩梨清笑了笑:“我只希望你在每次任务里平平安安的。”

听了这话,沈沐泽心不觉一软。

但又想起了一件事,他轻轻放开手,握着她的肩膀:“冯政委好像对你挺特别的。”

说话间,他语气含着丝微不可察的酸味。

韩梨清皱起眉:“我感觉到了,可我对他只有感激,没有别的意思,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……不过他是军人,应该不会犯纪律性的错误。”

见她都这么说了,沈沐泽慢慢放下了心。

只要她对冯临川那个心思,自己也就没必要吃那些干醋了。

“好了,赶紧回宿舍休息吧。”

“嗯,你回去开车小心点。”

目送韩梨清进了学校,沈沐泽才上了车。

他握着方向盘,似是还在回味刚刚的拥抱。

半晌,沈沐泽才找回心神,启动车子远去。

半个月后。

乘着今天没课,韩梨清去沈家看望了沈母,又做了几个菜,想给沈沐泽送去。

想着沈沐泽职业的特殊性,她并没有透露自己跟她在一起的事儿。

而让她松了口气的是这些天,冯临川并没有来找她。

之前听说市里要开军人代表大会,想着他估计是忙着。

这样也好,要是他过来,自己也很烦恼。

公安局,办公室。

最近没有大案,沈沐泽便让人照旧翻出以前未破的悬案,进行案件分析。

眼看到了饭点,王浩的肚子已经饿的不行了,他正想提醒还沉浸在案卷中的沈沐泽,便看见韩梨清拎着饭盒紧紧站在门口。

“沈队,你对象给你送饭来了。”

他挑挑眉,示意沈沐泽往后看。

沈沐泽转头看去,刚毅的眼神顷刻柔了下来:“你们先吃饭去吧。”

听了这话,王浩几个不干了,纷纷起哄:“哎哎哎,就不能让咱们蹭口饭啊?”

沈沐泽理都没理,径自起身朝韩梨清走过去:“大老远的,你怎么过来了?”

她脸被晒得红扑扑的,额头上都是密汗。

他皱起眉,有些心疼地帮她擦掉了汗。

察觉到别人带笑的目光,韩梨清腼腆一笑:“今天我没课,就去看阿姨了,顺便做了点饭菜给你,快趁热吃吧。”

休息室里,韩梨清打开饭盒:“我不怎么做饭的,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。”

粉丝白菜,土豆炖肉,肉末茄子,还有碗排骨汤。

沈沐泽夹了块肉放在嘴里,咀嚼了两下才说:“很好吃。”

事实上,有点咸。

韩梨清眉眼一弯:“真的?那你多吃点。”

沈沐泽嗯了一声,默默喝了一口还算清淡的汤后大口又不失文雅的吃起来。

韩梨清就这样看着,觉得心从没这样满足过。

没想到饭吃到一半,王浩突然急匆匆冲过来:“沈队,来事儿了!”

沈沐泽面色骤变,直接放下筷子拿起帽子,但还是不忘嘱咐韩梨清:“快回学校吧,好好休息,饭菜留着我回来吃。”

说完,带着王浩大步离开。

韩梨清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,又看着吃了一半的饭菜,叹了口气。

他们真的辛苦,连一顿饭都不能吃完……

想起沈沐泽说饭菜留着回来吃,她有些担心。

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,现在天热,要是隔了夜,饭菜肯定就坏了。

韩梨清收拾起饭盒,拿起筷子时顿了一下,夹起一块茄子吃了一下,登时脸就绿了,直接把茄子吐在了垃圾桶里。

又尝了尝其他的菜,都很咸。

怪不得沈沐泽吃一口饭菜就喝一口汤……

想到他面不改色地把这些咸菜吃下去,韩梨清愧疚又暖心。

看来下次做饭,自己还是得好好注意一下。

收拾好饭菜,韩梨清便想趁着下午的空闲去阅览室看看书,没想到刚回学校,周围的同学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。

突然成为焦点,她莫名有些不安。

正当她不明所以时,刘建红风风火火跑过来:“梨清,你可回来了!”

“出什么事了?”韩梨清一头雾水。

“你赶紧去告示栏看看,有人贴大字报说你勾引军区政委呢!”

听了刘建红的话,韩梨清直接懵了。

勾引军区政委?

她什么时候勾引冯临川了?

刘建红更急了,直接把她拖到几乎被人围满的告示栏那儿,好不容易挤进去,就看见一张占了告示栏大半的红底黑字大字报。

没有署名,可通篇都在说韩梨清跟冯临川怎么亲密,破坏人家的感情,影响军民团结。

“这是谁贴的?”韩梨清脸都被气紫了。

刘建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:“我也不知道,我是去打饭的时候看见的。”

话落,人群中传出一道轻蔑的奚落。

“居然去勾引军区政委,以为自己长了张狐狸精的脸了不起,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啊!”

两人看去,对方正是隔壁宿舍的赖红妹。

赖红妹为人一向刻薄,嫉妒心又强,最忌讳漂亮成绩又好的韩梨清。

平时往她脚前‘不小心’洒水,或者推搡冲撞的事儿没少干,韩梨清也懒得跟她计较,没想到这时候反倒被她挑起火来了。

韩梨清还没说什么,暴脾气的刘建红直接怼回去:“谁狐狸精?梨清本来就是凤凰,哪像你,尖嘴猴腮的野鸡!”

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骂,赖红妹哪里肯,顿时竖起了眉眼:“你再说一遍!”

“说你是野鸡呢,没听明白!”刘建红毫不示弱,声音又拔高了几分。

赖红妹咒骂着上去扯她的头发,两人扭到了在一起,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。

韩梨清担心刘建红吃亏,忙要劝:“建红,建红,快停手……”

刘建红根本不听,直接照着赖红妹的脸就是一耳光:“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,平时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,你以为你是谁啊!”

赖红妹捂着红肿的脸颊,疼的龇牙咧嘴,嘴里还不往骂:“物以类聚,韩梨清勾引男人,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!”

刘建红怒不可遏,巴掌直往她脸上招呼:“我让你骂!我让你骂!”

眼看赖红妹要抓刘建红的脸,韩梨清下意识抬手挡住。

尖锐的痛在小臂炸开,白皙的受伤登时多了三道血痕。

现场乱成一锅粥,好在有人去叫了老师,三个人都被带去了班主任办公室。

一进去,赖红妹没了刚刚凶恶,反倒哭起来倒打一耙:“老师,她们两个不仅骂人,还动手打我,你看我的脸……”

刘建红恨的牙痒痒:“放屁!明明是你先骂人先打人的!”

班主任严肃敲着桌面:“行了,你们俩都安静点!”

说着,看向脸色难看的韩梨清:“梨清,大字报上的事到底怎么回事?你可是播音主持系的优秀学生,怎么突然出了这种事?”

韩梨清急切解释:“老师,我没有勾引冯政委,冯政委的确是救了我,我跟他见面次数都不超过五次,怎么会破坏他跟别人感情呢!”

赖红妹冷哼:“就装吧,上回冯政委不是过来找你了,还送东西给你了。”

韩梨清看着她,皱起眉:“你认识冯政委?”

赖红妹一僵,磕磕巴巴反驳:“他穿着军装过来,级别还不低,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就是冯政委。”

“你看见他送我东西了,那你看见我收了吗?”韩梨清冷着脸问。

赖红妹一噎,顿时说不出话了。

一旁的刘建红得意起来,暗自朝韩梨清竖了个大拇指。

班主任也看出里头有问题,但这事牵扯到军区的政委,万一处理不好肯定会造成严重的影响,便让三人各自回去写检讨,让人清理大字报,再去找了校长。

出了教学楼,刘建红更不服气:“写什么检讨,我们又没错!”

再看身边的韩梨清,见她低着头一言不发,忍不住问:“梨清,你不会真在反思自己吧?你可是受害者啊!”

韩梨清摇摇头,神情严肃:“我在想,到底是谁这样针对我。”

“除了那个赖红妹,还能是谁?”刘建红哼了一声。

韩梨清拧着眉,又摇摇头:“不对,这不是她的作风。”

赖红妹虽然处处针对她,但每次都玩些小孩子的把戏,贴大字报,还把军区政委这事儿牵扯出来做文章,弄不好是要进局子的,以赖红妹的胆量肯定是不敢的。

刘建红看着陷入沉思的韩梨清,啧啧道:“我发现你现在很像一个人。”

韩梨清不解:“谁?”

“沈队长。”

听到刘建红这么说,韩梨清脸色微红:“哪有……”

“算了算了,先别管那些了,你看你的手,血都快干了,跟我去医务室吧。”

刘建红拉着她就往医务室去。

事情还在发酵,韩梨清一下成了其他人眼里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。

她一直坚信身正不怕影子斜,也相信校方会还自己一个清白,可一连三天,班主任和校长那边都没有动静。

照班主任的话说是市里的军人代表大会还没结束,这事暂时不能声张。

韩梨清终于感到委屈和不安,偏偏沈沐泽去查案了,一直都没回来。

这天,在去看望过沈母之后,她回校的路上顺道去了趟供销社,帮刘建红买些红糖。

刚出门,就跟一个人撞在了一块,手里的红糖差点掉在地上。

“这么巧,又遇上了。”

听见这刺耳的声音,韩梨清抬头一看,竟然是贺雪芬。

她抿抿唇:“挺巧的。”

对于这个每次都用刀子般眼神看着自己的女人,她并不想接触,所以拢好袋子就要走。

谁知道贺雪芬突然抬手拦住她的去路,眉眼中也多了分挑衅:“小姑娘,姐姐还是劝你一句,不是你的东西就不要肖想,免得最后连自己脸面都没了。”

韩梨清愣了愣,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,想起几天前学校的大字报,脸色一沉:“那张颠倒黑白的大字报是你搞的鬼?”

贺雪芬抿唇一笑:“我只是把事实告诉大家而已,算不了颠倒黑白。”

说着,像是胜利者似的端起架子:“我告诉你吧,我跟临川很早就认识了,他对我情根深种,我们俩的感情是任何人都插不进来的。”

听了这话,本来还很愤怒的韩梨清突然就笑了。

而这一笑,像是让贺雪芬感受到了侮辱,眼神也狰狞了许多:“你笑什么?”

“我笑你幼稚。”

韩梨清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:“如果冯政委对你真的情根深种,任何人都插不进你们的感情,你为什么要用那样下三滥的手段污蔑我?”

“撇开你要给我使绊子不说,你就没想过你这么做会给冯政委带来什么影响吗?”

这番话像是巴掌,狠狠打在贺雪芬的脸上,火辣辣的疼。

她无法反驳,却又不肯服软:“你什么意思?是在教训我吗?”

韩梨清挺直了腰板:“没错,但你要是没有良心,教训你也没有用。”

贺雪芬的怒火‘噌’的冒了上来,她扬起手狠狠朝韩梨清的脸扇去。

可就在手距离那张脸一拳距离时,一只骨节分明地大手狠狠扼住她的手腕。

转眸望去,贺雪芬心陡然一沉!

“临川?你,你怎么在这儿?”

贺雪芬白了脸,整个身子好像都跟着气势软了下去。

冯临川眼底翻腾着愠色,温润的声音也比以往低了几分:“我刚开完军人代表大会回来,没想到就看见你在这儿打人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贺雪芬急了,忙放下手解释:“是她说话太难听了,我气急了才……”

然而冯临川却没有管她,转头看向韩梨清,眼神骤然柔了下去:“没事吧?”

韩梨清摇摇头,对他眼中的深情视而不见。

似是感觉到她更加明显的疏远,冯临川心收紧了几分。

这些日子他一直处理军区的事儿,又忙着代表会议,根本没时间来找韩梨清。

而且他心里已经有些危机感,总想着两人这样下去,可能就成了两条平行线,永远没有相交的时候。

好几次,他都想转业了……

韩梨清看着面前的冯临川,似乎是明白他还不知道那张大字报的事儿。

又看了眼脸色难看的贺雪芬,她故意说:“冯政委,您上次救了我,我很感激,虽说军民一家亲,但如果被人误会勾引您,我觉得咱们还是保持距离的好。”

冯临川眉目一拧:“什么意思?”

韩梨清直言不讳:“这位女同志去我们学校贴大字报,说我勾引您,破坏了您跟她的感情,作风恶劣,建议学校开除我。”

听了这话,冯临川面色骤沉。

贺雪芬慌了:“不是不是,临川,你别听这个丫头胡说八道!”

“我是不是胡说八道,你们去学校问问就知道了。”

韩梨清彻底没了耐心:“我还有事,先走了。”

撂下这句话,她直接绕过两人离开。

冯临川心一空,也不管贺雪芬,连忙追了上去:“梨清,等等!”

察觉到他又要抓自己的手,韩梨清灵活地躲开了,压着性子说:“男女授受不亲,请您自重。”

冯临川一噎,僵在半空的手慢慢收回去握成拳:“我们能好好聊聊吗?有些话……你可能不相信,但是……”

话到嘴边,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。

所有的经历都太匪夷所思,如果就这样跟韩梨清说他们本来是夫妻,但她因为救人牺牲,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找她,想好好补偿她,她真的会信吗?

韩梨清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:“冯政委,虽然不知道您对我的那些感情从何而来,但我还是想跟您说清楚,我对您只有感激,里面没有掺杂一丝爱情。”

顿了顿,还是想彻底断了他的念头:“而且,我跟沈队长已经在一起了。”

这句话,对冯临川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。

他紧缩的瞳孔颤抖着,只觉呼吸都被狠狠扼住:“你跟沈沐泽?”

韩梨清点点头:“是的,我们在一起很好,所以我希望咱们保持距离,不只是出于礼貌,也为了您政委的颜面。”

一字一句,都像烈火灼烧着冯临川的心,剧痛炸开。

无措开始翻腾,催化着他的不甘:“你为什么会选他?”

在他的认知里,韩梨清应该爱着他才对,即便现在一切跟以前的认知不一样,但韩梨清是韩梨清,他是冯临川,两个人本该走到一起。

而且老天爷既然让他出现在这个没有跟韩梨清结婚的世界,不就是要让他弥补遗憾吗?

韩梨清看着冯临川,声音清晰:“因为他太好了。”

冯临川捏着拳,用力到骨节都开始泛白:“你说的好,是说他能对你有求必应?”

韩梨清皱起眉,似是很不满意他的话。

“他不能,他是刑警,他的时间不属于我一个人。”

谈起沈沐泽,她的眼神闪烁起温柔的光:“他真的很忙,有时候会在办公室熬夜查案,他也很勇敢,会不顾危险的充在前线,他没有时间陪我,我理解他,所以不会怪他。”

“但只要他下了班,或者没事了,就会来找我说说话,如果我在忙,他会静静等着,他会记得我说的每句话,有时候我自己都不记得了,他却能一字不落的把我说过的话重复一遍。”

“他家庭条件比我好,身边不乏有其他女同志喜欢他,我也担心自己是不是配不上他,但他会认真礼貌拒绝每个向他示好的人,会大大方方把我介绍给同事和朋友。”

“他表面看起来很冷漠,但是个热心肠的老好人,在我没信心抱怨时,会一遍遍激励我,给我充分的信任和关注,让我有底气也不去害怕别人的质疑。”

韩梨清说了很多,冯临川的脑子里却不断闪过曾经自己跟韩梨清的往事。

一次次为了贺雪芬抛下她,又不相信她,从没关注过她说的话……

直到此时,他才发现自己对韩梨清的爱竟然是那么表面。

韩梨清没有察觉到冯临川眼底巨山倾倒般的挫败,继续说着:“跟他在一起,哪怕相隔再远,我都会觉得心还在一起。”

顿了顿,她抬眸看着面前僵住的男人:“冯政委,您也很优秀,我相信您会找一个真正爱您,您也爱的女人。”

说完,韩梨清迈步远去。

冯临川僵在原地,看着那慢慢消失的背影,酸涩的双眼渐渐模糊。

他曾经有用过一个爱自己的人,可他弄丢了。

又在以为可以找回来时,却发现已经物是人非,她不爱他了……

已经是深夜,空阔的客厅弥漫着浓烈的酒气。

冯临川坐在地板上,身边倒伏着六七个白酒瓶。

他手里抓着喝了一半的酒,仰头又是一个猛灌,直到胃和喉咙像是被火灼烧了一下,他一下吐了出来。

撑着地板的双手开始颤抖,他双眼猩红,无光的眸子就像熄灭的烛火。

‘砰’的一声闷响,冯临川任由自己重重倒在地板上,流淌的酒湿透了他的上衣。

望着刺眼的灯光,他喉间溢出沙哑的呜咽。

他自私的希望自己再醒来时,又回到了那个失去韩梨清的世界。

至少在那个世界,他拥有过韩梨清,韩梨清爱过他,哪怕只是爱过。

“梨清……你能不能,回来……”

冯临川手覆上双眼,嘶声呢喃。

几天后,大字报的事儿在冯临川的介入下悄无声息地解决,原来是贺雪芬给了赖红妹钱,让她悄悄把大字报贴上去的。

因为这件影响比较恶劣,赖红妹被开除,而贺雪芬也因为造谣被拘留。

听到这样的结果,刘建红在宿舍里恨恨地挥着拳:“早知道多揍赖红妹几拳,检讨书也白写了。”

正在看书的韩梨清心不在焉的,解决了这件事是挺好的,可是她挺想沈沐泽的,也很担心他。

“只是有些人还以为你跟冯政委不清不楚,说话还挺难听,真是……”

刘建红撇撇嘴,不经意看了眼窗外,眼神一亮:“梨清梨清!快过来看,沈队长在楼下!”

听到这话,韩梨清立刻丢下书跑到窗边。

只见一身挺拔警服的沈沐泽站在楼下,在任何时候都能成为焦点的俊朗模样让不少女同学眼睛都看直了。

而他的眼神只看向一处,当看见女孩惊讶的脸时,他轻轻弯了弯嘴叫,朝她挥了挥手。

韩梨清心一动,不知怎么的,眼眶居然酸了。

刘建红还沉浸在沈沐泽的‘美色’里,却见韩梨清突然转身跑了出去。

“你干啥去啊?”

不一会儿,又看见匆匆跑出去的人站到了沈沐泽面前,这才恍然大悟,又气又喜:“这家伙,跟沈队长处对象了居然都不告诉我,真不够意思!”

看着心心念念了快半个月的男人,韩梨清红了眼,因为这里人太多,她只能克制自己抱住他的冲动。

“你,你回来了,没受伤吧?”

沈沐泽却微蹙,在大会上做检讨似的:“对不起。”

韩梨清愣住:“怎么了?”

“大字报的事儿我听说了。”沈沐泽眼底透着自责和疼惜,“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没能陪在你身边……”

韩梨清反应过来,轻笑着摇摇头:“没事,都过去了,虽然那几天的确挺难熬的,但我一直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斜,其实我更担心你。”

面对她的懂事,沈沐泽心间就像化开了一颗糖。

他握了握她软和的小手:“有时间吗?”

“嗯。”韩梨清点点头。

下一秒,沈沐泽当着众人的面轻轻牵起她的手:“我也有时间,约会去吧。”

听着身后楼上的惊呼,韩梨清脸‘唰’的红了。

约会……

他们在一起后,好像还从来没约会过呢。

看着身旁高大的男人,她缓缓回握住他的手:“好啊。”

这个年代的约会,也只是逛逛公园聊聊天。

两人手牵着手走在公园的桥上,有一句没一句聊着。

“最近还是很忙吗?”韩梨清问。

“还好,案子还不算棘手,已经破了。”沈沐泽顿了顿,话锋一转,“对了,那天不是让你把饭菜留着吗?我回去后都不见了。”

说到这事,韩梨清鼓起脸嗔怪道:“你还说,明明那么难吃,你还硬塞,也不怕吃坏肚子。”

“那是你做的,再难吃我也觉得可以吃进去,而且浪费可耻。”

“我没浪费,拿回学校倒进泔水桶……嗯,让学校的猪吃胖点,也不算是浪费吧。”韩梨清拨弄了下头发。

忽然,一对挽在一块年轻情侣从两人身边走到前头。

好像是聊到了什么开心的事,女孩突然踮起脚在男孩脸上亲了一口。

韩梨清和沈沐泽停住脚,愣愣看着两人。

他们俩在一块快两个月,好像除了拉手拥抱,还没亲过……

不可知否,沈沐泽也想韩梨清像那个女孩一样,又或者自己像那个女孩,只是怕韩梨清害羞。

“咳咳咳,那个……”他咳嗽着掩饰尴尬,眼神却又忍不住往身边女孩红润的嘴唇看。

韩梨清忽然低下头,松开他的手大步向前走。

沈沐泽愣了愣,忙跟了上去。

等到了偏僻的假山后面,她才停下脚步。

沈沐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:“你走那么快干……”

话没说完,嘴角忽然一凉,软软的触感像是电流经过全身,让他的心跳有瞬间的停滞!

韩梨清双手抓着沈沐泽的衣服,踮着脚轻轻吻上了他的嘴角。

她闭着眼,整张脸涨的通红。

几秒后,韩梨清才慢慢离开,紧张地睁开眼,却发现面前的男人站直的跟个木桩一样。

她抿唇低下头,感觉整张脸都在冒热气:“你发什么呆啊?”

听见她的声音,沈沐泽回过神。

看着眼前娇俏羞涩的女孩,他眼神微微一沉,猛地伸手将她拉入怀里。

她瞪大了双眼,惊呼淹没在他深情的吻中。

沈沐泽的吻还是很生涩,但男人在这种事上似乎总是无师自通的,不过一会儿,她就被他唇间的柔情绕的晕头转向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,韩梨清感觉自己都快窒息了,沈沐泽才放开她,紧紧将她搂在怀里。

“我完蛋了。”沈沐泽没头脑地说了句。

她还有些懵:“什么?”

“我发现我实在离不开你了。”

明明是这样甜蜜的话,沈沐泽却说的很正经,好像面临的真是什么大事。

韩梨清眼神温柔:“没人让你离开。”

沈沐泽克制着继续下去的冲动,自顾自说:“刚刚我感觉心里有很多花开了……”

顿了顿,又补充了句:“就像连续破了几百个大案子那种开心。”

听到这个比喻,韩梨清噗嗤一笑,王浩他们要是看见这样的沈沐泽,不知道不会回把下巴笑掉。

“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啊。”她环住沈沐泽的腰,安心地靠在他胸膛上。

沈沐泽轻轻嗯了一声:“一直在一起。”

“那你要记得,每次出任务的时候都要保护好自己,你可以受伤,但不能死。”韩梨清收紧了手臂。

沈沐泽嘴角微扬:“以前我不怕死,现在有了你……我的确有点怂了。”

“……你这话要是阿姨听了,她会骂你。”

“不会,她巴不得有人让我怕死。”

“……”

白驹过隙,转眼一年过去。

韩梨清跟沈沐泽在建军节领了证,到了国庆两人才办了酒席。

来人除了两家的亲戚,就是韩梨清较好的同学和沈沐泽的同事。

他们站在酒楼门口,笑脸相迎来参加婚宴的宾客。

抬眼间,韩梨清看见不远处树下一个军绿色的身影。

她眯了眯眼,仔细一看,好像是冯临川。

自打两人那次在供销社门口说完话后,整整一年都没再见过面了。

他瘦了很多,脸色也不太好,一双幽深的眼睛像是晗带着一辈子的眷恋和遗憾。

“看什么呢?”身边的沈沐泽轻声问。

韩梨清看了他一眼,又往冯临川那边看,却发现人不见了。

“……我好像看见冯政委了。”她微微蹙眉。

沈沐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,只看见一片空荡。

韩梨清摇头呢喃:“大概是我看错人了。”

天气晴朗,树影斑驳。

听着身后喜庆的鞭炮声,冯临川浑浑噩噩地迈着步子向前,仿佛是在彻底走出了韩梨清的生活。

这一整年,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挨过去的。

韩梨清不知道,他经常偷偷去看她。

而这一年,他见到了她从没有过的笑容,那样的明媚幸福,却不属于自己。

冯临川停下脚,满是血丝的双眼漫起挫败和低迷。

“原来没有我的生活,你能活的那么好……”

冯临川失魂落魄回到办公室,通讯员急匆匆拿来药,又倒了水:“政委,您烧还没退,赶紧把药吃了吧……”

然而冯临川却摇摇头:“放着吧,我一个人待会儿。”

通讯员欲言又止,见他又摆摆手,才放下药和水,敬了礼转身出去。

看着桌上的药,冯临川似乎已经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。

也许从韩梨清告诉他她已经爱上别人的那一刻,他的心已经死了。

他麻木地伏在桌上,逐渐模糊的意识像只大手,把他扯进深渊。

“临川?临川!你快醒醒啊!”

好吵……

“临川!你都昏迷四天了,你赶紧醒醒啊……”

这个声音是……妈?

冯临川奋力抬起沉重的眼皮,入眼便是大片白墙,还有正在滴药水的黄胶管。

见他醒了,冯母喜极而泣:“你可算醒了……”

冯临川一时没反应过来:“我怎么会在这儿?”

“你高烧引起肺炎,昏迷了整整四天呢!”

冯母倒了杯水,对他的态度似是软和了下来,但还是夹杂着恨铁不成钢:“听通讯员同志说你是因为淋着雨回去才发烧……人都已经没了,你才知道痛。”

听了这话,冯临川愣了:“什么没了?”

冯母面色微变:“难不成你连脑子都烧坏了?今天正好是梨清的头七。”

一句话像是雷在冯临川耳畔震响。

韩梨清的头七?

她不是跟沈沐泽结婚了吗!?

他眼神颤了颤,强忍着浑身的无力坐起身,猛地拔掉了针头。

手背传来的疼痛提醒着他,这不是梦。

可那一年又是什么?

他亲眼看到活生生的韩梨清,她有父母,上了大学,甚至爱上了别人,成了别人的妻子……

冯母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: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

她叫来护士重新给他扎上针。

而冯临川就像被抽离了灵魂,整个人都没有任何反应。

冯母虽然因为韩梨清的事儿对他心存芥蒂,但终归是自己儿子,还是不免担心起来:“临川?你到底怎么了?”

过了很久,冯临川的眼神才重新有了光。

他僵硬转头看着母亲,嚅动着干裂的嘴唇:“妈,我真的错了……”

冯母愣了愣,好像是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,一下就红了眼:“你现在知道错了,都晚了。”

“是,已经晚了。”

“我不该自以为是的介入梨清的生活,我让她消磨了对婚姻所有的信心,我让她受了太多委屈,是我害死了她,是我……”

冯临川低下头,颤抖的双手抱着头,像是一个忏悔的罪人。

听着这些话,冯母落下了泪,却说不出话。

原本沉寂的病房,回荡着男人沙哑的呜咽。